按:畢汝諧這一輩子的經歷,比天方夜譚還離奇呢。上世紀90年代的一個飯局,
畢汝諧 身邊是一位從香港來紐約短期逗留的算命大師,
他無意間看到 畢汝諧 的掌紋,發出一聲驚呼:複雜的人生!
畢汝諧奇人奇事之情人Z 畢汝諧 (作家 紐約)
Z是我的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一夜情情人;若非這裡面存在特殊的人際關係以及不愉快的結尾,
原本沒有必要單獨成為一篇文章。
那天,我去東風市場(即文革前的東安市場,文革后許多革命名稱都改回來了,東風市場卻一直沿用下來)
買東西;當然啦,摟草打兔子,順帶手還干點別的——拍婆子,一舉兩得。東風市場的櫃檯明亮,
可以照見人影,我不禁顧影自得,腳下生風;每走過一個鏡子或者玻璃櫃檯,都要駐足片刻,
欣賞一下自己的臉龐。
這個時候我看見一個合適的婆子;我們目光交接在一起時,我敏銳地發現,她的目光里不僅有愛慕,
更多的還有好奇;於是我們就搭訕起來了。
她說她叫Z某,一個非常普通的名字。我相信全北京叫這個名字的女人至少有萬八千,是某某醫院的護士;
她好奇地對我說:我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像你這樣關注自己的外貌。我老實不客氣地說:是呀,我欣賞我自己,百看不厭。
——我曾經驕傲地宣布:北京有900萬人口,但是畢汝諧只有一個!如果你問我,全北京你最佩服的人是誰啊?
是陳希同市長嗎?我就會驕傲地斬釘截鐵地告訴你:不是,我最佩服的人是畢汝諧,是我自己!
我們越聊越有趣,她就跟我回家了,成為情人。
柔情蜜意之後,我們漫無邊際地東拉西扯,這個時候——木已成舟了,我才得知Z竟然是我發小的妻子!
哎呀呀,Z的公公是文革前中宣部的常務副部長,與家母還是一二九學生運動的老戰友呢;
可是家母對他非常不滿意,文革前曾經抱怨說:當年一二九老戰友,當大官的有好幾位,
某某某並不是最大的官,卻是架子最大的官;我和他在中宣部院子里迎面碰見,他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就跟不認識我似的;我安慰母親說:別計較了,媽媽,你別在意;雖然說某某某不是一二九最大的官,
他的才能也很一般——看看他寫的那個小冊子中國史話,就是個通俗讀物,沒水平;
但是,他卻是最有發展前途的官啊。聽說彭真說將來某某某可以當中央書記處的書記呢,
這個人了不起。家母連連搖頭,不再說話了。
當我得知她是發小的妻子、某某某的兒媳之後,一種非常複雜、非常矛盾的情愫在心頭湧起;
我的腦際飛快閃過曹禺劇本原野里的一句台詞:焦閻王,我要去你兒媳婦床上當皇上了。
稱某某某為閻王再恰當沒有了。
文革初期,毛澤東曾經說過中宣部是閻王殿;要打倒閻王,解放小鬼。某某某作為中宣部常務副部長,
是僅次於部長陸定一的第二號閻王;而我現在可以爬到他兒媳婦身上當皇帝了,我以仇虎方式替家母出了氣;
然而,與此同時,卻又有一種非常深沉的負疚感折磨著我——我對不起我的這位發小;
小時候,他跟我們玩兒,一點兒沒有8級以上高幹子弟的架子,對我們非常好。現在我偷了他的老婆,
實在對不起他呀。我心裡說:某某,對不起,我不知道Z是你的老婆呀。如果我早點知道,就不跟她上床了。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人心人性是非常複雜的。探討玩味人心人性永無止境。
仰躺在我懷裡的Z,是一個敏感、精明的女人;她看出我心中有事,便連聲問我在想什麼,
我當然不能把心裡話全倒給他,就簡單地說某某是我的發小;Z聽了卻完全無所謂,
反倒稱讚我的性能力比丈夫棒多了。我有些尷尬,便推說剛才的床上運動過於猛烈,
我必須休息一會兒,安靜一會兒。
這一天我們倆都很快樂;我們倆都很喜歡對方,不過,這種喜歡只不過是一夜情的喜歡,
分手后,誰也沒再聯繫誰了。臨出國之前,我按照情人花名冊寄送告別信,自然也包括Z。
畢汝諧畢竟是畢汝諧,畢汝諧臨近出國的情形與眾不同;藉此機會,先岔開一筆,將其絲絲縷縷敘述如下:
我印製了千八百張言簡意賅的告別信——
我將於近日作為訪問學者飛赴美國。
憶及您對我的寶貴支助,謹此鳴謝。
畢汝諧
我打算把這一告別信寄給數以百計的情人以及要好的女性朋友、鐵哥們以及不鐵的哥們乃至瓷哥們、
五花八門的關係戶和某些與我面和心不和的傢伙(我想氣氣他們)。
我買了大批信封和1分半的郵票(當時,普通平信本市4分,外埠8分;印刷品本市1分半,外埠3分);
我把信封剪去一個角,這是郵寄印刷品的標誌,然後用訂書機訂上1分半或3分郵票並封口。
我即將出國的消息嚴格保密;在臨上飛機的前一個晚上,我才把這一大批信件投入郵箱;
我擔心有人因羨慕嫉妒恨給我使暗絆子,還有就是某些痴情的女子會不請自至,趕到首都機場十八相送,
令我疲於應付;哦,在人生的關鍵時刻,愛你的人和恨你的人,都有可能為你製造麻煩。
離開中國,是我多少年來的最高夢想;文革後期,我的一個鐵哥們(其父是北大法律系的黨總支書記),
非常誠懇地對我說:畢汝諧,你非常有才華,你讓我想起57年北大的右派學生譚天榮;你們倆都不是一般人,
你們倆都是天才!可是,譚天榮勞改去了,我覺得你將來也好不了;你這樣的人待在中國是受罪,
可是你沒法離開中國呀。你要是敢偷越國境,就會被槍斃!我聽了苦笑不已。
現在,我能夠合法離開中國了!烏拉!
畢汝諧畢竟是畢汝諧,畢汝諧不僅僅是理想主義者,還是現實主義者;在上海虹橋機場,
我有點感冒,流鼻涕了,就對機場人員說:我是文化部的專業作家,享受國家的公費醫療;
在我邁出國門之前,請你們給我一點感冒藥,讓我最後一次享受公費醫療吧。
人家真的給了我幾片銀翹解毒丸,服下去立竿見影。這是當年的事,如果是現今這個社會,
文化部的專業作家算老幾啊,一手交錢一手交感冒藥,宰你沒商量!
當飛機開始滑行的時候,我想到的不是候機室里的雙親,不是候機室里的我的那個索命的的情人,
而是歡欣鼓舞地想:我終於從無產階級專政鐵拳的指縫間逃脫了!我得救了!
飛行片刻,廣播宣布:同志們(如果是現在,就會說是女士們先生們了),
我們即將離開偉大祖國的領海了,請同志們最後看一眼我們偉大祖國的領海吧。
全場發出一陣含糊不清的低沉聲音,只有我一個人欣欣然面有喜色;我既然走了,
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哪怕像陳天華那樣跳海,我也認了(在想象中,我已然蹈海殉國了,無比悲壯)!
然而,畢汝諧畢竟是畢汝諧,畢汝諧不僅是理想主義者,還是現實主義者;
我想起飛紐約的國際航班有個空中小姐某某,是我的要好的女性朋友。盛夏時節,
我在大街上認識了這個秀美姑娘某某,是所謂拍婆子;我調笑說:我很喜歡你,
咱們倆親嘴玩兒好嗎?她嗔怪道:瞎說,在大街上怎麼親嘴啊?那年頭,社會風氣保守,
沒有誰敢於在大街上親嘴。她手裡拿著一把陽傘,我說你打開陽傘遮一遮,咱們就可以親嘴了。
她說這個主意不錯,真的把陽傘打開,我們倆便以陽傘為保護傘親嘴了,雙方樂不可支;
後來我忙著辦理出國手續,沒時間再找她了,系漏網之魚。我問某某在這個飛機上嗎?
回答說:在啊,不過她正在睡覺呢。我給她寫了一個字條;幾個小時以後,某某來看我,
兩人都很高興,只可惜限於客觀條件,我們只能說話,沒法親嘴了。
啊,中國!你給了我多少痛苦和美好的記憶!
繞山繞水說了一大圈,該回到本題再說說情人Z了。
進入新世紀,當年中宣部大院的發小又恢復了聯繫;我在發小花名冊看到她丈夫即我那位發小的名字,
一時又動了好奇心,我給發小家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Z的婆婆,即前中宣部常務副部長的夫人;
我說請找Z,Z的婆婆說Z不在北京在美國;美國這地方很大呀,
我這種情況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打聽她,也就罷了。
又過了幾年,Z的婆家接二連三發生不幸事情;先是Z的公公耐不住病痛折磨跳樓自殺了;
要知道,在文化革命期間跳樓自殺不稀奇,在改革開放的好年景跳樓自殺可就太稀奇了;
後來,Z的大姑子、我的這位發小的姐姐得病死了,年紀並不大;然後就是我的這位發小也患癌過世了,
Z成了寡婦了。
關於Z,我聽到很多正面的消息:Z來到美國以後,和丈夫一起發奮圖強,丈夫成了博士,Z成了碩士;
而且,Z還不斷地寫一些散文在報紙上或者網上發表,文筆簡練清新。
我一時又動了不軌之心,覺得有一次是情人,有兩次也是情人,反正已經落水了,就索性中流擊水吧。
想跟Z聯繫一下,卻又猶豫不決;三十幾年了,這是很長、很長的時間,當年的熱被窩早已變成涼炕了!
如果貿然與之聯繫,碰了一鼻子灰,只怕還沒處洗呢;左思右想,就選了一個替代方案,
請一個鐵哥們代我向Z傳話,說是你的老朋友畢先生,很珍惜當年的友誼,向你問好;
鐵哥們給我的回答是:Z說畢先生認錯人了,她從來沒見過畢先生。
我氣沖沖地說:是的,我瞎了狗眼,我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