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畢汝諧這一輩子的經歷,比天方夜譚還離奇呢。上世紀90年代的一個飯局,
畢汝諧 身邊是一位從香港來紐約短期逗留的算命大師,
他無意間看到 畢汝諧 的掌紋,發出一聲驚呼:複雜的人生!
畢汝諧奇人奇事之報復邢其毅之子 畢汝諧 (作家 紐約)
我有個仇人是著名化學家邢其毅的兒子。我和邢公子相識於文革動亂年代,他比我大3歲。
當時我們都很苦悶,皆因前途渺茫。他曾經邀我去他家欣賞他拉小提琴,我寫了小說也曾拿給他看。
後來, 邢公子風聞我的很多拍婆子的傳聞,在幹部子弟圈,這些事情很正常,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畢汝諧甚至成了大家羨慕的花花公子、花蝴蝶;而在高知子弟圈,這些事情卻是大逆不道的,
畢汝諧是他們唾罵的對象。我一身跨越幹部子弟圈和高知子弟圈,一時是赤道,一時是北極。
我和邢公子一直保持表面上的客客氣氣,面和心不和;他背地裡拚命說我的壞話。他說畢汝諧是大流氓,
畢汝諧的行為遠遠超出道德允許的範圍了;別人把這句話傳給我,我輕蔑地發出冷笑,驕傲地對傳話人道:
你把我的話告訴邢某某:世上難道有統一恆定的道德標準嗎?即便有,
難道這種統一恆定的道德標準是由區區邢某某制定的、而且是由區區邢某某執行的嗎?
天大的笑話!區區邢某某不配對畢汝諧說三道四!
後來,我與邢公子卻在紐約結仇了,而且是很深的仇恨,至今沒能化解。這件事我要實實在在地寫出來,
不隱瞞,不矯飾,一句老實話接 一句老實話 ,留給後人評判吧。
首先,我必須詳細與邢公子結仇的大背景——
1987年夏天,我痛苦欲絕;本來這一年我的情況是很好的,我連續發表很多文章,並結集成書;
還被一家新創刊的紐約新聞報聘為主編。可是這時我失戀了——失去了一生中最要命的戀人,
精神幾乎崩潰;終日以淚洗面,我甚至以為自己的眼淚這輩子都擦不幹了。我痛不欲生,喪魂落魄;
擬想與要命戀人並肩面對的世界,因為少了一個人,顯得如此空曠、冷寂、不可思議!
我辭去了在報館的工作,停止給幾家報紙雜誌定期供稿的事由,每天躺在床上,
絕望地回憶當初我和要命戀人熱戀時的每一個細節,真真切切地考慮自殺問題,想以此控訴要命戀人的背叛和不義。
我就像受傷的野獸逃回洞穴一樣,蝸居在黑暗的房間里(我不敢見光,不敢與太陽照面);只是上一下廁所,
定時吃點麵包,喝一點牛奶;我給一個發小打電話說,我現在渾身乏力,動不了了,麻煩你給我買點麵包和牛奶吧。
生活中發生的一切,正常人的喜怒哀樂,在我這裡都沒有反應了(一年後,我有了一個新情人是哥大醫學院的女生;
她說用醫學術語來說,這是不應激期);差不多半年以後,我才漸漸緩過勁來,又去中文報館上班,
又去哥大東亞圖書館看書;對於浪子來說,愛情是致命的;就像對於妓女來說,愛情是致命的一樣。
杜十娘愛上了李甲這個負心郎,她只有去死。從某種意義來說,我這條命是撿來的。
這天晚上,我又去哥大東亞圖書館看書,有一個眉眼周正的女生主動跟我點頭說你好,我很高興地對她點頭說你好;
然後我們就聊了起來了,互報姓名,雙方同時驚叫起來!
原來,這裡有個小說戲劇一般的情節:10年前在北京,我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當時,
一位我非常敬重的學術界長輩說要給我介紹一個對象,他的夫人是北京外語學院醫務室的醫生,
說要給我介紹外院的一個青年教師W;我那時候眼高於頂,野心很大,對這個女教師沒有興趣,
又不好駁這位長輩的面子,只得赴約。在長輩夫人的安排下,我見到W,隨隨便便談了幾句話,
就國際政治發了一番與眾不同的議論,然後就客客氣氣地告辭了,也沒有問今後怎麼聯繫,因為我根本不想再聯繫了。
後來長輩夫人說,W對我的印象好極了,認為我是個才子,而她自己配不上我。
真沒想到,事隔多年,我與W又在哥大東亞圖書館意外重逢了;我問W結婚了沒有,她說結婚又離婚了,沒有生育;
我說我還沒有結婚呢。我們倆都非常珍惜這次重逢,高高興興地一起去哥大頂樓那個天台看星空;已經是嚴冬了,
寒風吹著她的臉,我有點心疼,就往手心輕輕哈熱氣,然後捂著她的臉頰,W陶醉地閉上眼睛,等候我的親吻;
但是我沒有吻她,因為我是認真的,不是隨便玩玩。後來我們成了情人,她對我的性能力稱讚不已;W說:
她聽說條件好的男人年紀很大還沒結婚,往往是因為有生理缺陷結不了婚,擔心我也是這樣,現在放心了。
都是這把年紀的人了,歲月不容蹉跎。當時,我萬念俱灰,只想有個家,
一個婚生的孩子(我在北京有一個非婚生的兒子);我向W求婚,她很高興。春節到了,
W帶我去她的一個哥大閨蜜家過年三十,見到一些哥大的男女學生;這個故事說到這兒,
我的冤家對頭邢公子出場了!他聽說我去了Party,瘋了似的對W說我的壞話,
無非就是早年在北京大街上拍婆子的那些荒唐事,W十分震驚,這是她那個生活圈子裡聞所未聞的,馬上與我絕交了。
我想起日本電影砂器——我好不容易堆起一個砂器,被邢公子一腳毀了。
我很生邢公子的氣——中國的事情,北京的事情,幹嘛要帶到紐約來說呢?常言道:打人別打臉,罵人別揭短。
文革的荒唐事,過去就過去了,幹嘛沒完沒了的糾纏不休呢?
在紐約,我與邢公子也像在北京那樣維持著表面上的客客氣氣(而且,邢公子還承認一個有目共睹的事實,
他說:畢汝諧長得很帥)。有一次他被黑人打劫了,我還向他表示禮節性的慰問呢。但是,他這一次卻在背後向我捅刀子。
大家來到美國洋插隊,都不容易,不能互相幫助倒也罷了,總不應該互相拆台啊。這裡唯一的解釋就是性嫉妒。
又過了兩年,我在世界日報上刊登徵婚廣告,認識了一個哥大的女博士生,進展順利。
但是——
邢公子這個永遠不知疲倦的程咬金再次殺將出來,重施故技,壞了我的好事。
夠了!畢汝諧受夠了!畢汝諧是什麼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畢汝諧尊崇的人生信條包括無毒不丈夫!
這一次,我真的憤怒了。畢汝諧畢竟是畢汝諧,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我通過哥大的一個鐵哥們密切關注邢公子的動向,耐心地捕捉時機,終於被我等到了。
這天晚上,我知道邢公子夫婦都去了外州,家裡只有他們的寶貝女兒。
我便打電話過去,與邢公子的寶貝女兒有如下對話——
我:你好。我找邢某某。
邢公子女兒:我爸爸媽媽都不在。你是哪一位?
我:我是邢教授的學生。我很抱歉,要告訴你們一個非常不幸的消息:邢教授患胰腺癌,已經到了晚期,
來日不多了;邢教授夫婦怕影響你們的學習工作,一直瞞著,不肯告訴你們;而我作為邢教授的學生,
基於天地良心,覺得有必要把這個不幸的消息知會給你們;請你的父母趕快做決定:要不要回北京見最後一面?
邢公子女兒:(帶著哭腔)啊,我非常喜歡我爺爺。是啊,太不幸了。你叫什麼名字?
你的電話是多少(那年頭尚沒有來電顯示設備)?
我:(以沉重的嘆息代替回答)我不知道,我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你們是對還是錯?
我現在甚至有些後悔告訴你們了。
邢公子女兒:(帶著哭腔)要是沒了爺爺,我爸爸會非常難過的。哎。
我:(用朗讀悼詞的沉痛語氣)是的。是的。我們大家都會非常難過的,因為我們都很愛戴邢教授。
邢公子女兒:你的電話是多少啊?你的電話是多少?
我:(躲過這個問題,反問)可以請問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邢公子女兒:17歲。
我:(故作深思地哦了一聲)17歲,正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應該把你作為成人還是作為孩子呢?
我拿不準這個分寸,我要想一想。好吧,我能做的就是這些了,大主意請你爸爸媽媽決定吧。
我還是希望他們能夠趕回北京,去見邢教授最後一面。因為人生沒有後悔葯。
我無聲地獰笑著,斷了電話。
畢汝諧在心中正告邢公子:你我都是從文化革命過來的,都知道文化革命有一條很嚴重的罪過,
就是議論無產階級司令部;議論無產階級司令部要受到懲罰,議論畢汝諧也要受到懲罰。
既然你用笨拙的嘴巴傷害了我,我就要用作家的八哥巧嘴回擊你,請你吃苦頭。
後來我從哥大的關係戶知道:邢公子雖然沒有被誑回北京,老邢家卻也鬧得人仰馬翻;好不容易釐清真相,
方知道自己遭了暗算。邢公子馬上猜出來,這事是畢汝諧乾的,沒別人;
他知道畢汝諧從小就是一個報復心理極強的人;愛和恨這兩種感情比常人來得快得多、也強烈得多;
而且,像這種體現文學想象力的報復行動(很像一個戲劇小品),也只有畢汝諧想得出來、做得出來。
北京人有句話:我跟你沒完。
是的,畢汝諧跟邢公子沒完!
北京人還有一句話:不怕賊偷,只怕賊惦記著。
邢公子這就是被畢汝諧惦記上了!
所謂人生,就是選擇,並且為選擇承擔責任。
畢汝諧從來沒有開罪過刑公子,邢公子卻一而再地開罪畢汝諧,必須為此吞食惡果。
以惡制惡有奇效——據我在哥大的眼線說,邢公子從此以後對畢汝諧的歷史問題三緘其口,
再無一句壞話了。
區區邢公子,竟然改變了我的人生道路。如果沒有他使壞,1988年我就和W結婚了,
後面的人生道路就是生兒育女,好好過日子;當然,最後過不下去了,還要離婚。而邢公子把這一切都改變了。
作為對等報復,我也要改變他的人生軌跡。老北京人有句土話:你坐門樓我做燈;意思是說,
只要有足夠的耐性,我總能找著報復你的機會。
剛剛進入新世紀,邢其毅教授病故了,是真的病故,不是造謠。我使出了畢汝諧特有的某種狠辣的手段,
使得邢公子夫婦及其女兒一家三口未能回國奔喪。遺憾的是,我不能把具體手段寫出來,
因為我不希望人們群起效尤,報復仇家。
天知、地知、邢公子知、畢汝諧知。
幾十年過去了,現在我老了。但是,我回憶這件事情的時候,並不後悔。
在長篇小說戰爭與和平里,庫圖佐夫這樣評價損兵折將的拿破崙:活該。
在21世紀的今天,畢汝諧這樣評價未能奔喪的邢公子: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