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畢汝諧這一輩子的經歷,比天方夜譚還離奇呢。上世紀90年代的一個飯局,
畢汝諧 身邊是一位從香港來紐約短期逗留的算命大師,
他無意間看到 畢汝諧 的掌紋,發出一聲驚呼:複雜的人生!
畢汝諧奇人奇事之哈佛觸電B 畢汝諧 (作家 紐約)
1986年5月,我陪同家母赴哈佛講學;說哈佛,道哈佛,哈佛是個好地方;
難忘哈佛,難忘哈佛——
常常是,每天一早,我們去哈佛燕京圖書館看書,
母子倆最先簽到,有時母第一子第二, 有時子第一母第二 ;被吳文津館長贊為冠亞軍。
中午時分,我們就去哈佛校外的燕京飯店(老闆是雲南王龍雲之子)用餐,為此,
我曾經撰文——從燕京到燕京(附近還有一家清華園飯店,家母的清華校友
林家翹大師曾經在此宴請我們)。
燕京圖書館有個地下書庫,一排排高大的書架密密層層,猶如一道道屏障;
這天下午,我信步走進光線陰暗、闃無一人的地下書庫,溜溜達達,
地下書庫的最深處,有個著白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子,蹲著翻看下層書格的陳列物,
我收住腳步,就像看到棲息湖畔的白天鵝,頓時春心蕩漾,暗暗讚歎、欣賞。
我走近她,目光交接時,彼此客氣地相互點點頭;我不動聲色地開口搭訕;
她說自己來自S大學,我馬上想起早已聽說有個來自S大學的女博士生,一問,果然不錯;
我說 S大學有個朝鮮戰爭的美國俘虜,
自願留在中國,被捧上大學教席,可惜這人是個半文盲,拼寫錯誤連連,
課堂上,同學們哄堂大笑,噓聲四起。她說此人還教過自己呢,經常被同學們反詰得啞口無言。
我們越聊越熱絡;她眉清目秀,一臉純良(正是我認定的賢妻良母型!),
誘人遐想(正是我期盼的戴望舒雨巷那樣的邂逅);
我想知道她的身高几何(當然,還有身材怎樣),便藉助話題掩護——圖書館是知識海洋,
隨意舉其一端,都是搭訕的由頭——不著形跡地接近目標,企圖以禮儀迫她站起來;
寸進、寸進、寸進,兵臨城下!
而她卻仍然穩若磐石,絲毫不動,平靜地仰視著緩緩逼近的我,侃侃而言;
此計不成,我卻收穫了一種心照不宣的曖昧——
我與她萍水相逢,卻不拘禮儀地隨意攀談,彷彿是他鄉偶遇的熟朋友,
我們雞一嘴鵝一嘴地說話——無非是知識的積累、知識的更新等等套話,
眼睛卻積極地交流另外的情愫——我分明地看到自青春期即異常熟悉的那種愛慕眼神,
我興奮起來,哦,一株探手可得的白睡蓮!
單男獨女四目相視,含情脈脈,斯時、斯地、斯人,三妙齊備,正是產生浪漫情緣的最佳溫床!
我迅速地判明戰鬥形勢:這時是下午5點多鐘,是一天里讀者最稀少的時候;
這裡是地下書庫最深處,戰略縱深理想;我們系夏日衣著,便於野戰,
萬一地下書庫門口響起腳步聲,可以迅速地恢復正常狀態。
我假裝檢視低層書格,微微躬下身子,以致我的漸而急促的呼吸已經拂動她鬢角的髮絲了!
按照情場經驗,這時的標準動作應當是:假裝倒換腳步踩空,就勢將其撲倒,如蒼鷹之於狡兔!
而且,我已然將這一戰略意圖通過眼神知會給她了,她依然平靜地仰視著圖窮匕見的我,
侃侃而言;很顯然,她的態度是既不鼓勵,也不反對;
在最後一刻,我卻猶豫了起來,畢竟這是第一次見面啊,我是嚴肅的,並非逢場作戲;
而且,這裡是哈佛啊——學術重地不容輕褻;
我決定放長線釣大魚,正經八百地談一次戀愛;我剋制著身心騷動,直起身子,
很紳士地(實則是欲擒故縱)與她交換姓名電話,含笑道別;
自始至終,她平平靜靜,安如五嶽,沒有起身。
當晚,我絞盡腦汁,編了一個很好的學術借口約她出來——
哦,哈佛校園、明月、小夜曲、纏綿情話,缺一不可;
那邊接電話的卻是個男人:對不起,我太太出去了。
我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瓢冷水,周身寒徹!
——當時,我沒有結婚,便主觀地認為女人們也都沒有結婚,
以便靜候畢汝諧的追求(畢汝諧是自我中心主義者);有一次,
我在舞會上認識了一個年輕的台灣女人,第二天給她家裡打電話,
接電話的小姑娘說:媽咪,你的電話。令我錯愕不已。
翌日,哈佛舉行建校350周年慶典,我見到她,無限遺憾地道:哎呀呀,
你結婚了!你幹嘛結婚呢(畢汝諧並沒有批准你結婚呀)。
她發出銀鈴般的帶點詭譎意味的清脆笑聲,畢汝諧是何等敏感的人,
細細品味她的笑聲,分明有一種香餌對於游魚的嘲弄意味——我已經撤去藩籬,
給你機會了,你卻畏葸不前,怪誰呢?
我後悔不迭——如果在燕京圖書館地下書庫便宜行事,先斬後奏,將生米做成熟飯;
那麼,我就處於一種很有利的態勢了,進可攻,退可守。常言道:不知者不怪;
我壓根兒不知道你是有夫之婦呀,我還以為你黃花閨女呢,我還以為你是未婚女青年呢,
錯把馮京當馬涼,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呀;可是現在,我與她面臨極其艱難的道德困境——
如果我明目張膽地追求有夫之婦,而她作為有夫之婦公然接受浪子的追求,
則雙雙自我醜化道德面貌;難矣哉,難矣哉。畢汝諧侈言道德面貌,是不是很可笑呢?
非也非也,盜亦有道,浪子也有其道德觀念。
——此後多少年,我每每看到中國足球隊那些技藝拙劣的國腳們,
好不容易把球帶進對方禁區,卻拖泥帶水,盤來盤去,缺乏拔腳怒射的決斷和勇氣,
我就想到地下書庫里的自己。
恰在這時候,查爾斯王子蒞臨,掌聲雷動;我倆倏爾換了嚴肅面孔。
三十五年過去了,斗轉星移;當年那個詭譎多智的白睡蓮搖身一變,
儼然成為主流社會的半個學閥;而且,她改嫁給一個不怎麼樣的
老男人(怎麼看那個老男人還不及我呢),更讓我怏怏不樂。
唐杜秋娘有詩: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當天上掉餡餅的時候,不需要深謀遠慮,勇往直前就是了。
而今,我拜讀她的煌煌大作(知識的積累、知識的更新!),卻橫生遐想——
男女交往的最高階段並非上床,而是能否觸及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