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畢汝諧這一輩子的經歷,比天方夜譚還離奇呢。上世紀90年代的一個飯局,
畢汝諧 身邊是一位從香港來紐約短期逗留的算命大師,
他無意間看到 畢汝諧 的掌紋,發出一聲驚呼:複雜的人生!
畢汝諧奇人奇事之文人在矮檐下 畢汝諧 (作家 紐約)
常言道: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頭?這就引申出一個問題:文人在矮檐下,又當如何?
那麼,我就告訴你:文人的頭在矮檐下會垂得比普通老百姓更低;但是,文人的兩隻眼睛不會閑著,骨碌骨碌地轉來轉去,
盯著矮檐呢;哎,文人的心眼兒也不閑著,左思右想,我咋就能討好這個 矮檐?
讓我在這 矮檐 底下能夠過得更舒坦一些呢?
北京人講話:誰跟舒坦有仇?既然我等不幸站在矮檐之下,就要想辦法取悅矮檐,使得自己儘可能舒坦一些。
文人的節操,其實和交際花(說妓女太難聽了)差不多呢。
畢汝諧畢竟是畢汝諧,喜歡打開天窗說亮話。
1971年,郭沫若的封筆之作李白與杜甫問世,其惡劣的社會影響,絕對不可低估。郭沫若作為穩坐中國
第一把交椅的頭號大文豪,給同時代的大大小小的文人,樹立了一個標桿式的厚顏無恥的榜樣。
既然毛澤東喜歡李白厭惡杜甫,那麼就跟著毛澤東起舞就是了。
杜甫那首著名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郭氏以飽滿的無產階級感情滿腔仇恨地說:「安得廣廈千萬間,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注意,句中的「寒士」,就是士大夫,是富人階層,而不是「寒民」。
多麼鮮明的階級立場啊!郭老的眼光真是犀利獨到。
郭氏還說:「杜甫是完全站在統治階級、地主階級一邊的。這個階級意識和立場是杜甫的脊樑、
貫穿著他遺留下來的大部分詩文。「
您看看,這哪兒像是學術著作,分明是兩報一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誌——的社論嘛。
郭氏堅持無產階級革命立場,殺氣騰騰的切齒之聲,溢於言表。
文革後期,北京市文化局從全市遴選了二十幾個拔尖兒的業餘作者,重點培養。打倒四人幫后,
這二十幾個人里有七八個成為專業作家,而在這七八個專業作家裡,有三位被寫進了中國文學史。
他們是:劉心武(因小說班主任)、諶容(因小說人到中年)、畢汝諧(因小說九級浪),
聽起來挺不錯是不是?可是他們這三位當年因為什麼作品被 北京市文化局 看中呢?
這段歷史已經早已被歲月湮沒了,無人述及;可惜,畢汝諧是茶館里要不得的夥計,
哪壺不提偏提哪壺;勇於揭發這三位的老底——
中學教師 劉心武之所以被北京市文化局選中,是因為寫了一篇小說睜大你的眼睛;
睜大眼睛幹啥呀?響應毛澤東的號召,打著燈籠找階級敵人呀。
職員諶容之所以被北京市文化局選中,是因為小說萬年青,講的是黨內走資派處心積慮破壞
文化大革命的故事。
工人畢汝諧之所以被北京市文化局選中,是因為電影文學劇本黑旋風扯招;花里胡哨地圖解
1975年毛澤東的批水滸的語錄:《水滸傳》這部書,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
畢汝諧人在矮檐下揣摩聖意,將梁山泊如中共中央那樣劃分為兩個纏鬥不休的司令部——以宋江為代表
的投降派司令部、以吳用李逵阮氏三雄為代表的造反派司令部。當時張春橋姚文元提倡學習無產階級
專政理論,畢汝諧筆下的智多星吳用還真的寫了一篇長篇雄文,叫做梁山事業成敗初探。這馬屁拍得震天響!
然而,叛逆分子畢汝諧畢竟是叛逆分子畢汝諧,巧妙地抓住一個機會,淋漓盡致地傾露內心世界的真實感情、
真實期盼;電影文學劇本寫到晁蓋晁天王之死,銀幕上舉國矚目、萬古蒼然的泰山瞬間崩裂了!這是何等壯烈
的自然景觀!畢汝諧借以表達了對於毛澤東之死的全心渴盼、無比嚮往!
我的恩師曹禺先生,看了這個劇本說了四個字:才氣縱橫。因為 曹禺先生的推薦,瀋陽軍區歌劇團錄取我為
劇本創作員,終於永久性地擺脫了令我深惡痛絕的體力勞動。
著名電影導演崔巍先生讀了這個本子說:解放后17年,最好的歷史題材電影是林則徐;而小畢的這個本子
的文學水平,超過了林則徐。
畢汝諧固然自高自大,卻多少還有一點自知之明;電影林則徐的導演鄭君里,是30年代中國電影事業的
開創者和奠基人之一,電影界的祖師爺;你說畢汝諧水平比他強,打死我也不相信!
後來我才發現,這溢美之詞裡面另有蹊蹺: 崔巍老兩口正在招女婿呢( 崔巍 本有一兒一女;兒子不幸
因為意外事故身亡,只剩這個女兒了,想找個上門女婿);老兩口對畢汝諧有意思。
我忍俊不禁了;原來如此,情有可原。
當年在北京市文化局,大家對未來有很多嚮往。大家眾口一詞,稱讚畢汝諧儀錶出眾;都說上帝是吝嗇的,
上帝給了一個人寫作才能,就不再給他很好的外貌了;因此,世界上絕大多數作家都其貌不揚。
有才有貌的作家,古今中外就那麼幾個,數都數的過來:外國有雪萊拜倫,中國有個瞿秋白。
可是,上帝給了畢汝諧寫作才能,還給他儀錶堂堂,真是難得。
現在看來,當年他們對畢汝諧的才能評價過高。諶容曾經對我說過:小畢呀,要改變中國文學的面貌,
靠我們是不行了,以後就要靠你了。
時間證明,畢汝諧畢竟只不過是畢汝諧。畢汝諧的價值有二:一,畢汝諧的政治預言天才,
超越同時代所有職業政治家;二,畢汝諧是一個和任何華人作家都不一樣的獨特的作家。
僅此而已。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對於劉心武,我原本一直是不佩服的。我覺得他的文學才能無非就是這麼回事兒,
只不過恰巧趕上潮流就是了。可是有一天,我看了劉心武的獨家紅學論斷,以及續寫紅樓夢的鴻篇巨製;
我一下子傻了,半天回不過神——天上掉下來一個偉大的紅學家!我對紅學家而非作家的劉心武佩服得五體投地。
劉心武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下子砸了大大小小紅學家的飯碗。難怪紅學家們恨他恨得咬牙切齒。
畢汝諧亦然。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對於文革、六四、美中兩國交惡的歷史必然性的超前預言,
遠遠勝過普天下所有政治家政客政論家,同樣招人痛恨。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文人之間的較勁是多方面的、某些時候是非常隱秘的;劉心武的妻子是街道工廠的女工,言談粗俗。
有一回,我和劉心武聊得熱火朝天,劉心武的妻子走過來說:你們在這兒臭聊吶。
諶容 的丈夫是人民日報的編輯;1976年四五天安門運動被鎮壓后, 諶容的丈夫寫了一篇臭名昭著的
社論天安門廣場反革命暴動說明了什麼; 諶容 的丈夫其貌不揚。 諶容 夫婦有個兒子是著名丑星梁天。
當年,我暗忖:將來我結了婚,我的妻子一定比你們兩位的配偶強。
後來我在美國結婚了。我的妻子果然比他們兩位的配偶強。我的這一小小不然的夙願得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