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畢汝諧這一輩子的經歷,比天方夜譚還離奇呢。
上世紀90年代的一個飯局, 畢汝諧 身邊是一位從香港來紐約短期逗留的算命大師,
他無意間看到 畢汝諧 的掌紋,發出一聲驚呼:複雜的人生!
畢汝諧奇人奇事之「張春橋胞弟」 畢汝諧 (作家 紐約)
我讀過很多文革回憶錄,一言以蔽之:不真實。每個人都在文過飾非,自我美化;
各色人等的文革回憶錄,無人講述自己的缺陷、不足乃至罪孽。
大家鉚足了勁兒批判別人的壞處,彷彿唯獨自己是純潔無辜的白天鵝。
大家把複雜人性、歷史糾葛以簡單得可怕的方式表達出來,別忘了,文化革命
是一場觸及靈魂的大革命啊。
後世人讀了這些回憶錄,必將大惑不解:十年文革如山如海的罪孽,如何解釋呢?
畢汝諧畢竟是 畢汝諧——自我暴露最勇敢(陳毅詩游盧梭島);那麼,就從我做起,
從現在做起;畢汝諧敢為天下先,如實坦白賣身投靠張春橋未遂的往事,以期拋磚引玉。
當年,燈市口有一家中國科學器材公司,是中國科學院直屬的一個局級單位。
文革後期,北京社會出現了明顯的鬆動,除了公開放映的8個樣板戲,一些單位以內部觀摩為名,
放映一些西方電影。
我有時候去中國科學器材公司找內部電影票,認識了張春橋的胞弟張秋橋。
張秋橋長的跟張春橋像是一個模子拓出來的,但是,比張春橋高一些,瘦一些,麵皮黑一些。
他是 中國科學器材公司 的一個小幹部,卻是一個十分特殊的小幹部,因為張春橋的關係,
中國科學器材公司上上下下都要給他面子。
那時,我是個工人,一個自命不凡、怨天尤人的工人;我很想找一個文墨方面的差事乾乾。因此,
我就在張秋橋身上打起了主意。
我不露痕迹地接近張秋橋,時有往還;中國科學器材公司附近有兩家著名餐館,一是萃華樓飯莊,
一是康樂飯館。前者是著名的魯菜館,自不必說;後者原是資本家的私人食堂,後來被收歸國有了。
順便提一句,那時, 康樂飯館有個風騷而妖艷的女服務員,名叫
陳翠鳳(您聽聽這個名字,風塵氣十足!);
可不敢小看這個陳翠鳳(江湖人稱康樂小陳) ,北京的老紅衛兵以及衚衕串子,
都曾經為她爭風吃醋,打過群架呢。
借口答謝張秋橋的電影票,我頻頻在萃華樓飯莊( 萃華樓飯莊有一道名菜紅燒對蝦,
價格奇昂,數量很少 )、康樂飯館請他吃飯;為此,我花掉了所有工資和父母給我的零花錢,
說不肉疼是假話;我只能自我安慰: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終於有一天,我借著酒勁兒向張秋橋訴說了自己的苦悶,希望他能夠幫助我脫離苦海;我說我聽說
張春橋姚文元從上海帶來幾個筆杆子,平時住在釣魚台讀書寫作。我很羨慕這種生活。
張秋橋淡淡地說他很同情我的遭遇,願意幫我去疏通一下。
我興奮地把這件事告訴我的鐵哥們兒甘恢理(其父甘祠森是民革中央副主席兼
全國政協副委員長,正部級民主人士),
老甘也很為我高興;他說他也知道張春橋姚文元有個寫作班子住在釣魚台,吃香的喝辣的;
如果你能進這個寫作班子,就是一步登天了。老甘還好心好意地提醒我:
聽說這個寫作班子是很嚴肅的,那裡只有男服務員,根本沒有女服務員。你得改一改風流浪漫的積習了。
抱著殷切的希望,我專門提著禮物,送到張秋橋在三里河的家裡。
那天,張秋橋不在。應門的是他的妻子。她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禮物,和我聊了很久。她自稱是烈士子弟,
其父當年是彭雪楓的手下。我敏銳地感覺張秋橋夫婦平素與張春橋並無往來;
或許,和我一樣,他們也是通過報紙電視了解張春橋的行止的。而且,她根本不敢直呼張春橋的名字,
一口一個中央首長、中央首長。
此後,我耐著性子等張秋橋的消息,度日如年。
突然有一天,老甘慌裡慌張地找我說:小畢呀,你是不是被人騙了?張春橋是有個弟弟張秋橋,
張秋橋也是個老革命呀,曾經當過羅榮桓元帥的秘書,正師級,行政9級。
張秋橋和中國科學器材公司沒有任何關係啊。
我慌了手腳,多方打探虛實;最後證實中國科學器材公司的這個張秋橋只不過是個小職員,
和中央首長張春橋沒有任何關係。
莫非這位中國科學器材公司的張秋橋吃了熊心豹子膽?
細細想想,復盤研究,這兩口子冒充張春橋的弟弟弟媳,究竟圖個啥呢?騙吃騙喝騙禮物,
似乎還不足以解釋一切。因為這件事風險很大,在階級鬥爭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的恐怖年代,
冒充中央首長(而且是不可一世的張春橋!)的至親,一旦被抓說是詐騙犯還是輕的,把你打成
現行反革命也沒商量啊。
我的解釋是:是用戲劇語言來說,這叫搶戲。在社會大舞台和人生大舞台,這兩口子原本是
雞毛蒜皮一樣的小人物、小職員、小烈士子弟;誰也不會正眼看他們。而偽張春橋弟弟弟媳渴望出人頭地,
成為備受尊敬的重要角色,吸引四面八方的崇拜的目光。於是,他們鋌而走險,出此下策,豁出去了!
他們不擇手段地攀龍附鳳,搖身一變,成為張春橋的胞弟弟媳,人人因而高看他們一眼;就連畢汝諧
這樣的自高自大之人,都要拍他們的馬屁。這給他們心理上很大的滿足。至於事情穿幫的可怕後果,則忽略不計了。
恰在這個時候,瀋陽軍區歌劇團錄取我為劇本創作員;我懶得與偽張春橋弟弟弟媳糾纏,一個跟頭翻到瀋陽去了。
於我而言,文革是賣身無門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