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勵之、劉賓雁、王若望的悲劇結局 畢汝諧(紐約 作家) 關於方勵之、劉賓雁、王若望,頌詞謾罵,連篇累牘;筆者謹從個人角度縷述一二三,算是野人獻曝。一,方勵之。 毫無疑問,筆者是海外最早公開批評方勵之的非中共人士;因為這一緣故,我與方勵之在民運圈的公開場合點點頭,拉拉手,卻不交一言。 我贊同方勵之宣講的民主理念,反感其浮誇、矯情的作態;我來自文藝界,熟悉演員生活;方勵之的言行帶有明顯的面對鎂光燈的表演成分。方勵之在物理上出小名,靠政治出大名。 一次,某港刊記者採訪方勵之,恭維他是「中國薩哈羅夫」,方勵之欣然受之,卻不知這頂桂冠承載著巨大風險! 他還驕狂地對記者說:「我講幾句話,政治局就得連夜召開緊急會議。」 我尖銳地指出:方勵之是在刺激當局與避免過度刺激當局之間尋找最大公約數;因而幼稚輕狂地認定,他在國內享有巨大聲望,又有國際社會的有力聲援,則不管他怎樣以言論刺激當局,後者投鼠忌器,莫奈其何。然而,一旦時局有變,方勵之將為此付出慘痛代價! 我果然言中了! 在八九民運的歷史關頭,方勵之等人以保持學生運動的純潔性為由,畏怯地遠離天安門廣場;他向明尼蘇達大學新聞系教授李金全表白,自己跟運動沒有任何關係。 後來大兵清場,方勵之卻躲進美國大使館,引起許多人的失望和物議;我憤然為文「鷹乎雞乎方勵之」,斥匿身美使館的方勵之是「雞」! 時任美國駐華大使李潔明對方勵之的這種做法非常鄙視,離任后曾經寫文章嘲諷方勵之。 方勵之出國后,輾轉來到大陸民運人士的大本營美國普林斯頓大學,不久又節外生枝,方勵之一個跟頭翻到亞利桑那大學. 再後來,方勵之大不幸,晚年喪子;然讀了廣傳於網上的方勵之夫婦的「哲兒紀事二則」,我不禁搖頭嘆氣: 方勵之畢竟是方勵之,寫出悼念亡兒的奇文,千古未見! 我撰文評曰:老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人間之大不幸也!將近四十年的父(母)子之情,有多少難忘的細節、溫馨的回憶;如能一一縷述,足令我等共灑同情眼淚!而方勵之夫婦卻別開生面,大談特談赴美國總統宴會被拒及入美國大使館避難的種種舊事, 親情少少,政治多多;沾沾自喜之態(與悼亡文章的基調完全不合拍!),溢於筆端;這兩件事情,方勵之夫婦都是主角,與其子並無重要瓜葛;同時,方勵之夫婦又文過飾非,對於去國前發表迎合當局的軟弱聲明,不著一字!真正低估了我等的記憶力! 如此行文,倒也罷了;不意,悼念亡兒的奇文在結束時又掃出豹尾——「離奇的車禍,也許是他最後一次在保護爸爸媽媽」…… 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暗示我們:某方欲加害方勵之夫婦不可得手,便退而求其次,成功地加害了方哲(父母的保鏢?); 而方哲(父母的保鏢?)的遇難,保護了方勵之夫婦逃過劫難!老天爺,如此冷酷的生存法則,令我們不寒而慄! 人皆有呵護子女的天性,危險臨頭,挺身而出! 我們知道,當年楊杏佛、史量才遇刺時,均以身體掩護其子幸免於難;甚至,連動物都常常有護犢之舉!而方勵之夫婦卻坦然地承受愛子(保鏢?)作為替死鬼的犧牲;人心人性之不存,嗚呼哀哉! 方勵之大為不滿,委請中間人說項;我答曰:骨鯁在喉,不吐不快!悶在心裡,必然受病!請方教授海涵。 還有幾句心裡話未曾啟齒: 以萬民為芻狗的民主領袖,這一回將心比心,體驗那些失去兒女的父母的痛苦了! 方勵之晚年體弱多病;據嚴家其先生說,方勵之長期在亞利桑那大學任教,退休后,也沒有搬家;他得的病是「亞利桑那山谷熱」,此病由一種菌類引起。在炎熱天氣下,有時會冷得全身發抖,有時發燒,咳嗽不止,全身無力,嚴重時不能站立,不能行走,關節處浮腫;全身的皮膚出現水痘樣紅斑。
二,劉賓雁。 昔在北京,我就與劉賓雁時有過從;1982年,劉賓雁赴美國參加中美作家會議前夕,我趕到位於工人體育館附近的劉家,托他捎信給在美國的親友;我希望他會晤蘇俄異議作家索爾仁尼津,共商大計;他連連搖頭,表示避之唯恐不及;這種堅定地站在體制內的態度,令我有些失望。他訪美回國后,我去看他,劉賓雁說:「受騙了!受騙了!美國真好!過去的宣傳都是假的。」然而,他堅定地站在體制內的態度依然不變。 有一件小事,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當時,北京市政府號召節約用水;劉賓雁模範執行,劉家的規矩是兩次小解沖一次水。
1985年,我和本單位領導搞得很僵,便打算出國,一走了之;劉賓雁為我給文化部、美國大使館寫了熱情洋溢的推薦信,溢美之詞甚至讓我這個臉皮不薄的人也感到不好意思;我就此欠了他一個人情;因此,後來我雖然對劉賓雁的某些做為頗有微詞,卻從未在媒體上公開批評他。 出國后,我仍然關注劉賓雁的動向,1986年,他發表了報告文學「第二種忠誠」,轟動一時;我暗忖:劉賓雁其實是夫子自道,他本人雖然當過多年右派,卻懷著第二種忠誠。 89民運的盛大聲勢,使劉賓雁沖昏頭腦,盲目樂觀;他揚言李鵬將在10小時到三天之內下台;而我與裴XX預言武力清場;雙方針鋒相對。 六四之後,劉賓雁又認為北京當局將在兩年內垮台;而我在中國民主黨發行的"民主中國"試刊號發表「大陸情勢不容樂觀」,指出:隨著時間的推移,世人終將被迫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六四血案是中國人民只能忍痛吞下的一枚門齒。中共政權依然是堅不可摧的政治實體。 我依然與劉賓雁針鋒相對,政見相左。 那一段時間,國內有人來美,劉賓雁就像青年毛澤東那樣發問:「你從湖南來? 湖南的民運怎麼樣?」或者,「你從江西來? 江西的民運怎麼樣?」 蘇東波之後,劇作家哈維爾奇迹般地成為捷克斯洛伐克聯邦共和國最後一任總統(1989年至1992年),也是捷克獨立(1993年1月,捷克和斯洛伐克分成兩個獨立國家)后第一任總統;劉賓雁竟然一度認為自己是中國的哈維爾,有可能成為民主中國的總統;這種虛妄的幻想,支撐著劉賓雁的流亡歲月。 當然,隨著時光流逝,劉賓雁的這種美好的幻想很快就落空了。 進入新世紀,劉賓雁希望返回故國,但又不甘平平淡淡地回去,想要一個政協常委的位子,地位不低於王蒙;他的陳情信送達最高領導人的手上,卻如石沉大海。中國從不缺當官的,官場早已人滿為患,怎麼可能接受一個從美國回來的桀驁不馴的異議作家呢。 劉賓雁身在終南山,心寄長安城,鬱鬱不樂,志向難伸。
三,王若望。 我是通過一位好友X(化名S)認識王若望的;X眉清目秀,溫文爾雅,卻是國家安全部的秘密特工;早在上海交大求學時,X便奉命打入一個由上海青年工人組成的、企圖劫持民航客機去台灣的小集團(其中一名骨幹是X的童年夥伴);行動前夕,一網打盡;所有案犯都判處無期徒刑,只X一人平安無事。後來,X又合理合情地與王若望成為忘年交,關係密切;X的祖母過世,王若望是葬禮上的貴賓。王若望放言無忌,是聞名上海的「橫豎橫(上海話「豁出去」的意思)」,卻對X言聽計從。 之後,X來美留學,即成為民運積極分子;有一次,我邀X一同踏青、野餐, X道:「去不了,明天亞特蘭大有個民運集會,我一定要參加。」 我笑了一笑,X也笑了一笑;我猜到他的秘密身份,他也知道我猜到他的秘密身份,彼此心照不宣,幾十年不肯揭穿這層窗戶紙。 又一次, X神秘兮兮地透露:為了打擊民運圈的某一派別,他們偽造了一份國家安全部的機密文件及喬石批示,通過旅居西班牙的一位民運老將泄露出去,從而將某人打成中共特務。 我笑了一笑——我因為認識那位印製假文件的印刷廠老闆,早知此事。 言歸正傳。六四后,王若望被捕,公安給這位七十多歲的老翁戴上手銬,四、五個人擁著拍照和攝像,極盡羞辱之能事;他被關押了十四個月。
王若望出獄后即出境;客觀環境的巨大反差,令王若望一時不能適應;若干僑胞慕名給王若望捐款,王若望卻懷著文人的清高婉言謝絕;一來二去,人們就不再捐款了。
王若望周遊列國,廣受歡迎;王若望懷著文人難免的輕狂道:鄧小平南巡,我是東西南北巡! 筆者報以淡淡的一絲苦笑:老作家也像青年工人一樣天真,所作所為皆在當局掌握之中,卻毫無覺察! 王若望文人習氣濃重,進入政治圈,難免上當受騙。 1993 年1月,幾位民運野心家呼籲推舉王若望為四分五裂的民運圈的共主,出面整合海外民運。王若望不虞有詐,從台灣搞來8萬美元經費, 在華盛頓舉辦民聯和民陣合併大會;但是沒有想到,最初力推他出面擔任主席的民運野心家們熟練地玩弄權術,大搞黑箱操作;最終圖窮匕見,將王若望拋棄出局,還誣稱王若望的夫人羊子是」民運中的江青」;王若望夫婦一下子傷了元氣,被民運圈逐?u冷落,連日常生活都難以維持。 後來,X決定籌款開辦一家幼兒園,筆者也借給他一萬美元;羊子擔任司機,每天接送娃娃;王若望老兩口自食其力,可敬可嘆。
好景不長;幼兒園這一行盈利豐厚,競爭激烈;X被競爭者告上法庭(記得理由是不符合多少個娃娃應當有一個洗手間的法律規定);只得關門大吉。 王若望?]有任何組織可以依靠,成為「三不管」人物,日常生?要靠他太太;羊子60多歲了,給人家當保姆,捨不得吃捨不得喝;王若望在國內的時候家裡有保姆,到了海外,為了生活,夫人替別人照顧小孩作保姆;羊子幹活的那家是台灣人,王若望來美國時,媒體報道頻繁,所以他們知道羊子是誰,很尊重她。王若望得了癌症,不願一個人呆在家裡,羊子就帶他去主人家:羊子幹活,王若望躺在沙發上休息。
落魄如斯,王若望依然從事民運,矢志不渝;我有一次去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辦事,嚴冬臘月,看見王若望與幾個阿貓阿狗站在總領事館前,打著橫幅抗議;哈德遜河上的寒風吹來,王若望白髮蕭蕭,瘦骨嶙峋的模樣,讓我覺得心酸,便閃身躲開了。 王若望至死不知X的秘密身份,這是他的福氣。 王若望病故後走得不安生;王若望的葬禮上,民運人士男男女女,打成一團,完全不顧及地點、場合,沒有基本禮儀、做人臉面;古今中外,堪稱罕見! 這出鬧劇被在場採訪的媒體迅速報道,從而引發輿論的一片嘩然。 2001年12月19日,被當局稱為「資產階級自由化的老祖宗」王若望,因患肺癌在紐約逝世,終年83歲。 2005年12月5日,流亡美國十八年,被認為是「中國人民的良心」的劉賓雁,在普林斯頓離世,享年80歲。 2012年4月6日,所謂「中國薩哈羅夫」方勵之在美國亞利桑那州圖森市溘然離世,終年76歲。
方勵之是科學家、劉賓雁是報告文學作家、王若望是作家;如果他們埋頭於各自領域,精益求精,當有更大貢獻;惜乎他們因時代洪流與內心欲求相互激惹,陰錯陽差地成為所謂民運領袖,沉瓜浮李,不敢恭維;其七、八十年的生業,落得悲劇結局;雖已蓋棺,卻難論定;言之不足,嘆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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