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秋（小小說）

老秋屬於解放軍中的異類。

老秋，山東高唐人。劍眉虎目，英氣十足。

一九四九年春末身為國軍上尉飛行員的老秋和同伴二人駕駛著需要五人操縱的美製C-46運輸機，由台灣新竹機場起飛，長途跋涉七個多小時，突破國軍空中攔截和共軍地面炮火，帶著二百多個彈孔迫降徐州，完成台灣駕機起義第一人壯舉。投誠後周恩來朱德親自設宴款待，開國大典駕機飛越天安門廣場接受毛的檢閱，風頭之勁一時無兩。

為人謙和的老秋有個習慣：每天清早洗漱完畢，邁著標準的美式快步，見人點頭側臉兩根手指一夾一碰眉角，往上一挑，喊一聲，Morning  Sir。軍禮步伐是留美時代航校定下的規矩。老秋一生堅持不輟。只可惜講究軍姿禮儀的空軍司令劉亞樓早死了。如今軍銜制剛剛恢復，有的正兒八經肩章領花，有的退休換回軍便，老秋一通洋腔洋派惹的莊稼漢出身的土八路無所適從。敬禮不是，不敬禮也不是。張嘴不是，不張嘴也不是，張嘴還不知說什麼怎麼說才好。只好大眼瞪小眼這麼干瞅。老秋顧不上兩下尷尬一個勁跟人解釋：美軍清晨看見長官一定要敬禮打招呼的……布拉布拉。

反映國共內戰的電視劇老秋看看不爽：手臂打開，手掌平直，指頭抵在太陽穴上，國軍怎麼能行共軍的軍禮呢？簡直瞎胡鬧嘛！一九九九年國慶大閱兵，老秋撫著電視機忍不住抱怨：空軍咋能那樣走路呢？甩大腿傷了肌肉腳踝還能蹬方向舵么？

老秋一生為新中國培養了三千多位航空人才。後來老了，生命最後幾年陷在輪椅里動彈不得。即便如此晨起第一事仍是鼓足一口丹田氣指尖碰碰眉毛，Morning Sir。

叛逃事件台灣方面沒有為難老秋的妻女。娘倆輾轉香港返回了大陸。幾十年過去，前國民黨黨員身份和家屬復歸帶給老秋無休無止的熬煎。鍥而不捨的組織審查，隔長不短問話加上一大摞材料，老秋不勝其煩拍著桌子抗議過，可是工作照舊，審查如常。直到離休多年提及此事老秋仍是煩悶不止。幸運妻子女兒活躍於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民革）未曾入黨，組織倒是挖空心思讓她們入來，可得到的始終是堅辭，據說這一切全是老秋生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