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生⑬——楊繼繩的《墓碑》（二）

                  讀書人生⑬——楊繼繩的《墓碑》（二）

                             病枕軛

「飢荒」本意是指「荒歉」。引申指一個國家或地區在某一時期、某種條件下（戰爭、自然災害）因沒有足夠的糧食，從而引髮長時間的糧食短缺，致使局部或全局性的人口逃離。或者因飢餓導致人口比例較大的非正常死亡現象。飢荒由自然災害或人為因素引起的，屬於災難。《爾雅.釋天》中有「谷不熟為飢，蔬不熟為饉，果不熟為荒，仍飢為薦。」之語。

我們中國人苦難深重。幾千年的歷史翻開來，年年月月都有兵戈戰亂、飢荒病疫的記載。即使堯、舜聖人在世、盛唐太宗臨朝，餓死人的大飢荒也時有發生。死的人多了，幾百萬、上千萬的屍骸累疊在一起，變成紙面上令人麻木的一串串數字。

遠的不說，自民國以來的大飢荒就有：（消息來源：維基百科）

一九二八至一九三零年北方八省大飢荒——死一千多萬人！

一九三一年大飢荒——死三百七十萬人！

一九三四年全國大旱災——餓死六百萬人！

一九四二年中原大飢荒——僅河南一省，就有超過三百萬人死於飢餓、逃荒和戰亂！

一九四三年廣東大飢荒——三百萬人凍餓而死！

與以上的飢荒不同，始於一九五八年延續至一九六二年長達五年之久，餓死幾千萬人的新中國「大躍進」時期的超大規模災難，其根本原因既不是「戰亂」、「瘟疫流行」！也不是「國與國之間外交」矛盾——所謂「蘇聯撕毀合同，撤走專家」是發生在一九六零年七月十六日——大飢荒發生一年半后的事情——自然不能成為災難發生的前置理由。

簡單說來，此次中國現代史上慘烈無比、規模空前餓死人的事件，不能再籠統地定義為「大飢荒」、「大瘟疫」之類！其主要起因、發展延綿過程、空前絕後的災難性後果，均是由當時中國政府施政策略、行為不當所造成的！這是一次典型的「人為失誤」引發的「前所未有的大災難」！對此一事，引究問責！毛澤東以下當時中共所有的重要領導人，都難辭其咎！！

「大飢荒」究竟有多慘？！人長時間飢餓處於神情恍惚的狀態，或者乾脆連續幾天吃不上飯，那將是怎樣一番人間末日的景象？一切令人毛骨悚然、毛髮直立、神經錯亂、慘絕人寰的事情都可能發生！《墓碑》引用了《悠悠歲月》一書中幾個生生死死的案例。作者李磊是延安時期的老幹部。長期擔任甘肅省婦聯主席。一九五六至一九六一年間任中共臨夏回族自治州委書記處書記。

故事一。甘肅日報記者王景和、和鳳鳴夫婦雙雙被打成右派分子，發配到夾邊溝和安西農場勞動教養。王景和餓死在夾邊溝農場，連屍體也沒有找到。和鳳鳴在安西農場九死一生。晚年寫了《經歷――我的一九五七年》一書，記錄了當年的慘狀。夾邊溝農場原有勞教人員兩千八百多人，沒有餓死的只有六七百人。不少死者的遺體被飢餓難耐的難友吃掉。這些餓死的人大多數是直言獲罪的知識分子。死難者的遺體因掩埋十分草率，累累白骨露在外面綿延兩公里。每一堆白骨都包含一個慘絕人寰的悲劇。

故事二。美國哈佛大學醫學院博士（一說碩士）董堅毅一九五二年投奔新中國回到上海，在惠民醫院任泌尿科主任。一九五五年支援大西北建設到蘭州，在省人民醫院工作。在一九五七年因給領導提意見被定為右派分子，送到夾邊溝農場的新添墩勞動教養。后又轉到夾邊溝農場的高台明水分站。他妻子顧曉穎也是留美生。在董堅毅勞動教養的兩三年裡，顧曉穎每隔兩三個月都從上海千里迢迢地到農場看望親人。當時蘭新線還沒有與上海接軌，要轉車數次才能到夾邊溝。

一九六零年，夾邊溝的勞改和勞教人員大批餓死。十一月上旬的一天，作為醫生的董堅毅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他對組長劉文漢說：「按照經驗，她兩三個月來一次，我的身體狀況已不允許我見到她。」由於大量死人曝屍荒野，董堅毅教劉文漢如何用衣被、毛毯裹扎他的屍體。三天後董堅毅死去，時年三十五歲。劉文漢將他包紮停當，埋在一個由雨水沖刷的地穴里。

董堅毅死後七八天的一個晚上，他的妻子顧曉穎從上海來了。她掀開窯洞的草帘子進來，急切地問：「老董在嗎？」劉文漢只好告訴她：「老董已經去世七八天了。」話一出顧曉穎「哇」的一聲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難友們見過的死亡過多，都已麻木不仁。見她慟哭不已的情狀，一個個都無言地垂淚相對。兩三個小時以後她終於鎮定下來，要求難友帶她去看老董的屍體。令人大吃一驚的是，到了埋葬董的地穴，屍體不見了。經過多方尋找，最後在後溝里發現老董的屍體被拋在荒野。身上包的毛毯、鴨絨被已被人扒去，屍體上的肉已被人切割吃完了。由於頭上沒有肉，紫褐色的頭顱還完整地留在骨架上。

顧曉穎撲在骷髏上哭個沒完，親個沒完！天慢慢黑了，大家勸她回去休息，她大哭說：「我不回去了，我要和他死在一起，我要和他死在一起！」幾個人硬是拉著把顧曉穎扶回窯洞。後來，難友們找來一些樹枝和煤油，將屍體火化。劉文漢拿出自己從朝鮮前線帶回來的一條軍用毛毯，把骨灰包好，打成行李，由她帶回上海。

故事三。敬根年老人退休前是甘肅省通渭縣人大主任，當年是省冶金廳幹部，是派來解決通渭問題的工作組成員。一九五九年秋天，他們來這裡看到炕上、路上、田間、地頭都躺著人，死人活人不分。工作組給還活著的人灌湯搶救。當時不怕死人怕活人。死人太多了，不怕！活人要吃人，害怕！人吃人的事發生不少。一九六零年二月，他到中林大隊(屬城關公社)搶救人命，大隊長劉廷傑把他們領到王家莊，看到一家煙囪里冒煙——那時候幾乎是見不到炊煙的。他們進去的時候看到鍋里正煮著什麼，劉廷傑揭開鍋蓋的時候，他們看到鍋里煮的是人肉，記得吃人肉的那女人是個麻眼兒（方言，指眼睛不好或瞎子）。敬根年強調說:「這是我親眼看見的。鍋里有隻胳膊還連著一隻手，看那手才知道是個小孩子。」後來又到襄南公社的吳家河，大隊長董效元告訴他們說，黑石頭大隊的蔡東花吃過人肉。碰巧他們正好見著了這個女人，眼睛紅紅的，頭髮脫落得很厲害，一頭的頭髮茬子，很可怕。她還吃了自己親生不到五歲的女孩。問她為啥要吃的時候，她說餓急了呀。

故事四。一位幹部身份的人講述了一個關於他家的故事。他說，當時家裡有六口人，父親去了洮河水利工地，我和弟妹由母親拉扯著。母親是一個很有心計的人，不知在什麼地方藏了點糧食，每當深更半夜，弟妹們睡熟了，母親悄悄地把我叫醒，將一把用石窩（方言，即舂）踏細的熟面塞到我口裡，然後用被子捂住我的頭，等我吃下肚子，她才安然睡去。母親為什麼只給我吃，而不給弟妹們吃呢？當時我只有十二歲，只覺得媽媽偏心我，至於更深的意思，我就不知道了。有一次，我看見母親望著皮包骨頭的弟弟妹妹臉上顯得非常痛苦，問她怎麼啦，母親搖搖頭，什麼也沒有說。不久弟妹們都死了。過了一年，大約是一九六一年春，父親從洮河回來了，母親把我交給父親說：「沒辦法，我只給你拉扯活了一個，就……就一個了呀。」話沒說完，便「哇」地一聲哭倒在地上。父親把母親抱到炕上，也跟著哭。這時情況已經好多了，可是母親整天哭得爬不起來，任憑我和父親怎麼安慰也無濟於事，不久母親的眼睛哭瞎了，那時她才三十多歲。一天天我也長大了，終於悟出了母親當年的用意，她是為了保住我家的「香火」呀！

故事五。在第三鋪鄉一個偏僻的山村裡，一對夫婦養了五六個孩子，連他們自己一共七八張口，怎麼養活？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當母親的把一個六七歲的女孩扔到野地里。可孩子並沒有死，母親看到那雙翻動的眼睛，那雙乞求的手，不忍心又把她抱回來。可是抱回來還是活不成，為了保住惟一的兒子，最後又狠心扔出去了。也許老天不要她的命，她抓吃身邊的野草，竟然活下來了。她現在也成了孩子的母親，想到那時的情景，她會有什麼感慨呀！還有這樣一位母親，她煮吃了小女兒，大女兒似乎覺察到了什麼，拽著媽媽的衣襟央求道：「媽媽，你不要吃我，等我長大了給你添炕哩！」

我的眼睛被淚水阻住……再也看不下去！萬能的上蒼啊！睜開你雷霆萬鈞天眼！快快懲罰下界的罪惡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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