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是一把雙面刃》
2007年建築行業組織各界去泰順考察廊橋現狀。去的路上很意外的碰到泰順鬥牛,那種純粹鄉野間的鬥牛一下子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只見漫山遍野都是圍觀的百姓,吶喊聲、叫好聲、起鬨聲不斷。隨隊的其他人都一窩蜂的擠到人堆里看熱鬧去了,我因為特別害怕擁擠所以只能留在很遠的地方觀望。也許正是這一段距離給了我一種全新的觀察模式,我突然就發現當下這樣的狀態正是我以前就好奇的一種狀態——圍觀。
很早以前讀魯迅的書就知道我們國人喜好圍觀,而且在魯迅的筆下這樣的圍觀是一種非常深惡痛絕的民族劣根性,是一種人性的麻木,是一種比儈子手更加殘忍的行為。可是不管魯迅先生的吶喊是如此的震聾發聵,「圍觀」始終是國人茶餘飯後最大的業餘愛好。
1919年,一個為了中國革命而將被斬首的革命者在周圍一群麻木愚昧的國人圍觀中死去了,她的鮮血甚至被人用饅頭蘸著去治病。
1966年,中國文化大革命開始,革命群眾認真學習毛主席著作,從《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受到啟示,將遊街作為對階級敵人鬥爭的主要武器。他們將所有他們認為應該遊街的人趕到大街上,在大庭廣眾面前,批判他們、鬥爭他們、奚落他們、嘲笑他們,出他們的丑,使他們顏面喪盡,無地自容。於是遊街成了那個年代一大景觀,看遊街變成最好的娛樂項目,所謂"圍觀",既看了景緻,又參加了運動,很安全。
可是有多少為了新中國解放付出極大代價的人在圍觀中悲憤的逝去,有多少為了新中國建設毅然回國的人在圍觀中羞憤的逝去了,有多少為了堅守自己做人底線不願意說假話的人在圍觀中絕望的逝去了。
2006年,在湖南省湘潭市雨湖公園,兩個13歲的孩子不慎落水,經過同學們的營救,落水的男孩保全了性命,但那名女孩溺水身亡。事發的地方,在同學們實施營救的過程中,岸邊有20多個圍觀的成年人,無一人施以援手。
類似這樣的一種淡漠圍觀這幾年發生的太多太多了,難道真的就如魯迅先生說的,圍觀是中國人骨子裡面最惡劣的秉性嗎?
場上鬥牛還在激烈的進行著,圍觀的百姓快樂而投入的樣子讓我繼續不斷的思考。
其實進入網路時代以來,圍觀已經有了另外一種更加深遠的意思。縱觀這幾年中國有多少的政府官員因為網路的圍觀而落馬,有多少貪腐腐敗事件都是因為網路的圍觀造成輿論讓國家有關部門不得不認真處理,有多少不公平事件因為網路圍觀的力量而得到應有的處理。
當下的中國正有一批還尚存良知的人在悄悄的形成一個嶄新的圍觀氛圍,一個公共輿論場在網路上逐漸形成,匯聚著巨量的民間意見,整合著巨量的民間智力資源,實際上是一個可以讓億萬人同時圍觀,讓億萬人同時參與,讓億萬人默默做出判斷和選擇的空間,一個可以讓良知默默地、和平地、漸進地起作用的空間。每次滑鼠點擊都是一種圍觀的態度,讓這些態度積少成多,然後發出屬於民間的最強聲音。但是我們也需要時刻提防著不要讓這樣一種可貴的圍觀變成網路暴力,不要讓這樣的一種自發的圍觀最終變成幾個人手上的輿論武器,不要讓網路圍觀也變成魯迅先生筆下那樣一種冷漠麻木的延伸。
中國太大了,中國太複雜了,無論歷史問題的累積,還是現實政治幅員的廣闊以及政治變數的無窮組合與升級,都是舉世無雙。這樣大而複雜的實體,在今天已經沒有任何單一的力量能夠一下改變現狀,但各種力量形成合力,例如,億萬人的圍觀,億萬人的目光聚焦,就能聚成世界上最大規模的探照燈,就能一點點穿透特殊利益的高牆,一點點照亮我們的現實,一點點照出我們的未來。別無選擇。我們的敵人不是我們身外的黑暗,而是自己內心的黑暗,我們沒有把握住自己的良心,在圍觀的時候不由自主的站在了黑暗的一邊,我想這才是造成圍觀悲劇的根源所在吧!
回程的路上,一車人都在興高采烈的說著泰順鬥牛的趣事,身邊的小姑娘問我:「小雨老師,你剛才有在看鬥牛嗎?可好看了!」我笑著點頭,思緒依舊還停留在剛才的思考中。說實在的,圍觀沒什麼不好,因為圍觀本身就是一把雙面刃,倒向哪邊,哪邊就會受到傷害,所以我們需要常常反躬自問:圍觀的億萬雙眼睛中有你的那雙眼睛么?如果是,你是站在圍觀的哪一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