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壁瓦的小屋點著橘色的小燈,臨水的大窗敞開著,屋檐下掛著的琉璃風鈴把月色照進了小屋。屋裡的女人正倚靠在床上,就著燈光月色閑閑的看一本關於宗教的書,許久也未見翻過一頁,也許是累了,也許只是在想著很久遠以前的往事,神情慵懶而恬靜。
遠處傳來水珠滴落的聲音——噠,在夜色里聲音很快的傳入小屋,於是順著聲音抬頭看到屋外荷塘里的荷花已經在月下輕巧的綻放,白色的荷花從墨色里婷婷而出,每一片花瓣都在努力地展開,於是月下多了一些溫潤如玉的美好。田田墨綠的荷葉在水面上碩大的鋪開,在一條條經絡分明的身體上,晶瑩剔透的水珠輕巧的滾動著,帶起了月華瑩瑩。風吹過,在葉和葉的空隙處流動的氤氳月色被滾落的水珠劃開一道小小的空隙,於是聲音從墨色的水底脆脆的響起——噠~~~~~~
生動而靜謐,這就是我要的生活,世外的感覺。也許我應該在江南水鄉安一個家,不用太大的房子,就沿著長江流域一帶的水鄉農村,找一處田地平闊、河湖水網交錯如蛛網,土壤濕潤得一腳可以踩出水來的地方蓋一個小小的窩。春天推窗就可以看到田野青青,水青青,草青青,樹青青,荷塘里的荷葉青青。夏天就著碧綠的荷葉茶,看看滿塘荷色。我喜歡白荷,五六月間開花,清麗出塵婀娜多姿,用花香把這一季點綴的生機勃勃。秋天,就在湖邊支一張竹塌,一個人,坐著依著躺著隨意,用不著拘禮,怡然自得,湖水在荷葉下靜幽幽的漫著,清風襲來,水波不興,夕陽西下,陽光照在湖面上浮光萬點,也許會養一隻胖胖的小土狗,風景看累了就逗弄一下趴在腳邊的小狗,於是一兩聲歡快的犬聲在夏日裡洋溢開。冬天,我就裹著被子坐在窗前看一棵棵樹慢慢的開始凋零,直至最後的三兩片枯葉萎縮著從枝杈上飄落。天地間瀰漫著蕭蕭瑟瑟的寒意,近處的湖面上寥寥的搖曳著幾根玄色水草。清晨黃昏,淡淡的薄霧從湖面上升起,飄飄渺渺的漫開,於是這一切的風景漸漸的開始模糊,荷塘、水草、樹木、小屋、風鈴,漸漸,模糊了,模糊了,彷彿一個夢,一個用筆墨暈染在宣紙上的夢。
歸隱,中國文人心中永遠渴望的夢,是東方文化最主要的一種消遣方式,也是一種中國式的另類行為藝術——泉石煙霞,逃避俗世,逃避人情,寄情于山水自然之間。這是一種唯美主義的文人思想,也是古典的浪漫主義心境,老莊哲學,消極遁世,俯仰天地,崇尚自然。只是這一切對於我來說終究只是一個一廂情願的烏托邦,一個幻想。歸隱,只能是故紙堆里舊式文人的一個夢呀!
曾經有很多年,我不斷地從城市出發到鄉間田頭,到山林曠野,一個人不斷的浪跡天涯,青綠的山水,墨色的山水,身在其中,再也不願意回頭,那樣美,那樣悠閑,那樣寧靜~~~~但是每一次我不得不從山光水色中走出來,風塵僕僕的回來,回到生我的那個城市,世俗,俗世,心內身外紅塵滾滾,過著和別人一樣的生活,活著,活下去,終老在山水之外。歸隱,也許只能是一個蒼涼的夢!
很多時候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我還那樣年輕,世界在我的面前鋪墊開斑斕五彩的誘惑和精彩,慾望、情愛、名利、喧鬧,每一種每一樣都是那樣的難以捨棄,為何還要避到鄉間僻野去過一種悠長淡泊的日子呢?也許只是我累了,繁瑣的人事,浮躁的時政,陰暗的交涉,種種種種,只是讓身心都累了、失望了、失落了、沮喪了、頹廢了,於是渴望沉醉於山水自然之中,那裡沒有追求沒有愛欲,也沒有年輕的歲月,只有沉淪。歸隱,何嘗不是一種遠離紅塵俗世的沉淪!
午後時光,筆落墨暈,江南水鄉,三兩人家,青瓦白壁,小橋流水,遠山霧靄,近村煙樹,前一刻還沉浸於畫上的空山淡水,悠然自得地與世隔絕,讓靈魂飄然欲飛的做一次歸隱嘗試。可是很快,城市裡的車馬喧鬧叫囂著席捲而來,山和水,在我的眼前悄然的淡去。歸隱,終究是一個太晦澀太複雜的話題,不提也罷!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