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日記】請看著我的眼睛

第一天到學校報到的情景已經很模糊，只是記得那天拿到將近一千多元的工資（據說是補發的暑假工資），那種第一次感覺賺錢的興奮一直維持了很久。

記憶中美好的還有老校長那溫暖的手，一直握著我的手對我說，"好！好！"也許是那個時候，專職的美術老師不是很多，對於我的到來，校長除了高興，接下來就是委以重任，一開始就讓我帶高年級段的全部美術課。

學校地處城市的東面，俗稱東門，校外就是一個菜場，生源比較雜，學生素質也是參差不起。第一次去上課的時候，老校長很是為我擔心，怕我給學生捉弄，怕我哭鼻子，還特意囑咐那些班主任在教室里給我壓陣。可能是那時候的我還年輕，和學生也相差不了幾歲，學生很快的就接受了我這個新老師。

從開始當老師的那一天起，我總是有些可憐這些孩子，枯燥的坐在教室里，讀那些對將來用處不大的書，完成那些沒完沒了的作業，一點點地扼殺童趣和天真爛漫。所以，我盡量的在我的課內，給這些孩子一個喘息的機會。春天下雨的時候，就帶他們出去找春天，秋天開始落葉的時候，就讓大家找最美的落葉，甚至，冬天的時候還帶他們到學校對面的山上烤番薯。作業的題目也千奇百怪，可以是剪紙，拼貼，渲染。。。。。。我盡量給予孩子們最為限度的自由和想象，因為這些學生將來不可能都會成為藝術家，但是希望他們能有雙善於觀察美和發現美的眼睛，並且因為知道美好而善待自己的生活。

學校里的大部分老師都很奇怪我這個美術老師的上課方式，感覺一天到晚的在外面瞎逛，作業也是完成的亂七八糟。幸好我自己的專業水平還可以，學生的作品也經常性的得獎，那些老師雖然頗有意見，也不好多說什麼。那段時間是我教書生涯中比較快樂的日子！

我的辦公室緊挨著六年級段老師的辦公室，經常性的會聽到班主任老師的訓話。我常常驚訝於那些老師的口才和脾性！那是個星期五的下午，我在準備明天興趣小組的上課內容，就聽到六四班的班主任——陳老師在大聲地訓斥著："你馬上把你的爸爸叫過來，你這個樣子我是沒辦法教了，自己不學好，還影響同學，你這樣將來長大了也好不到哪裡去！你看看你的樣子，站沒個站相，一看就知道是個什麼貨色......簡直就是一個廢物！"我忍不住踱到隔壁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畏畏縮縮的站在那裡的那個男孩子我是認得的，平時上我的課時，也是特別的好動，不太喜歡聽話，經常叫也叫不住。可是，他的思維也是最跳躍的，經常完成一些天馬行空的作業，雖然說不上多好，但是我還是比較喜歡的。現在的他，雖然個子已經和我差不多高，但是縮著肩，低垂著頭，很是可憐，陳老師一邊訓斥，一邊用指尖在他的身上指指點點，"你說你這個樣子，長大了也沒什麼用的，豬腦一樣，跟你講了這麼多次了，也記不住，真是，鑽到你肚子里還死一雙......"不忍看下去，只有離開。

其實陳老師還是學校的高級教師，是個很負責的老師，教學水平也高，只是~~~~~~有同事告訴我，這就是職業病，繁重的教學任務，不懂事調皮搗蛋的學生，還有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於是脾氣和語氣不自覺地變得暴躁。

其實哪個老師不都是從年輕充滿美好理想中一路走過來的呀！！！

星期六的興趣小組課時，那個男孩子也來了，垂頭喪氣的樣子，有同學告訴我，昨天晚上他給他爸爸好好的"修理"了一頓。整堂課，他一直的悶聲不響低垂著頭，看了真是不忍心。下課後，我特意叫他幫我把作業搬到辦公室，一路上，我一直不知道該怎樣和他說。一直覺得成績的好壞並不能代表什麼，完整的人格，豐滿的情商才是最為重要的，老師應該是個引導者，給予這些孩子正確的人生觀，才是重中之重，而不是為了那些所謂的成績，去傷害那些稚嫩的心靈。

"你知道老師為什麼叫你給老師搬作業嗎？"

搖頭，還是悶聲不響

"因為老師覺得你是個很出色的學生，你看你的作業老師都是打滿五顆五角星的！"

小男孩低垂著頭，站在我的面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始終覺得人的眼睛是最誠實的情感傳遞者，只有眼睛的對視才可以真正的達到情感的交流！

"請你抬頭看著老師的眼睛好嗎？！其實，老師讀書的時候，文化成績也不是很好，小學的時候數學還經常不及格，初中的時候還非常討厭英語，可是老師會畫很漂亮的畫，就和你一樣，所以，老師準備選你做美術課代表，你覺得好嗎？"

我感覺到他的震動，眼神從一開始的戒備、冷漠到不敢置信，到紅了眼圈，我始終溫和的看著他，希望我這小小的建議可以彌補些什麼。

為了這件事，還被一些老師誤解，雖然我不是很在意，但是我實在害怕，怕若干年以後我也會變得麻木，也會得所謂的職業病。而且對於現有教育體制的無力感，我選擇了逃避，當一封辭職信交到校長的手裡時，我感到如釋重負，不敢和學生道別，匆匆離開這個待了兩年的學校！！

兜兜轉轉之間十幾年時間過去，從學校出來到學校，再從學校出來到學校，每次只是角色的更替，學生，老師，再到學生，重新成為老師，心態變得平和，現在教得學生也都是成人了，大家相處的和朋友一樣，倒沒了年少時候的那種焦慮，但是總感覺我不是個稱職的老師，愧對老師這個稱謂。

但是我始終固執的認為老師這個稱呼應該是純凈的，不管當下中國好多人對這個職業如何的貶低和偏激，我始終認為，如果一個社會，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對老師這個名詞最起碼的尊重都喪失的話，那教育一定會徹底的崩潰，那樣的情景光想到就不寒而慄，所以我希望老師這個詞永遠都是純凈的，陽光下，好的老師一定還是多的，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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