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書記被黨委二三把手、秘書和各部門領導簇擁著從辦公樓里一出來,掌聲和鑼鼓聲就驟然爆發,場面十分熱烈。早已等候在大院里的人們高高舉起兩條橫幅:「熱烈歡送劉書記赴京彙報!」「緊密團結在以劉書記為核心的局黨委周圍,再接再厲,爭取更大成就!」他挺胸腆肚,滿面春風,臉上掛著凝固的笑容,不時向人們揮手。然後,他彎下腰,在秘書伸出的手掌下鑽進小轎車。滿臉飄著彩霞的他隔著車窗向送行的人們喊道:「都別送了,回吧!」
他在這個單位當了十多年的一把手。可是,五十八歲那年,單位領導班子大調整,他從一把手的位置上下來了。但是他實在捨不得那前呼後擁、眾星捧月的威風,捨不得發號施令、一言九鼎和大筆揮簽文件的幸福感,他不甘心這一切就這麼永遠地失去了。他在上級領導面前死磨硬泡,討價還價,再加上四處活動,終於獲得了工會主席職務,總算有了那麼點安慰。可是,一把手的一些習慣他卻依然沒改。開會時,他還是找最中間的位子坐,不管別人怎麼向他使眼色,他都視而不見。於是,有人便給他起了個歇後語外號:文章大標題——居中。陪同上級領導檢查工作時,他還是走在最前面,讓上級領導和本單位的一把手很是尷尬,也讓採訪的電視台記者感到十分為難。於是,有人又給他起了個外號:全班最矮的學生——排頭。
雖然爭著居中搶著排頭,但他很難找到過去的感覺了。只有在工會範圍的活動中,當工會各部門頭頭蜂擁在他的左右和身後一口一個「主席」的叫著時;只有幾箇舊時部下偶爾碰面叫他一聲「老書記」時,他才挺胸腆肚重新感受到一些一把手的幸福和榮耀。
後來,他的一些舉動讓人們莫名其妙了。大家議論紛紛,有的說他可能得了什麼毛病,因為,他連在上廁所的時候都要擠到別人的前面,而且直奔最居中的尿池,其它尿池從來不用。人們便開始同情他了。
退休后,他的情緒一落千丈,再沒有人擁在他的左右身後了,而他卻要哈著腰跟在小孫子的屁股後面;全家吃飯時主位又常被小孫子佔據,甚至連睡覺時小孫子都要擠到他和老伴的中間。他不僅再沒有了居中和排頭的感覺,還常常遭到老伴的數叨。走在路上,認識的人也不再向他點頭哈腰,人們漸漸把他忘記了。他終日悶悶不樂、鬱鬱寡歡,偶而說起話來也是滿腹牢騷,對單位現在的一切他都看不入眼,張口就是「我那時候」如何如何。在家沒事,他就蜷縮在單人沙發里一隻接一隻地吧嗒煙捲。
他病了。單人病房他不住,雙人病房也不住,非要住在三人病房的中間那張床上。住院期間,他常常獨自坐在走廊長椅的中間位置上閉目養神。護士們發現,這個平日一直目光獃滯、寡言少語的老人只有在這個時候,嘴角才浮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出院不久,不幸的事情發生了。單位五年前建的一幢職工宿舍樓突然坍塌,造成四十餘人傷亡。當年,為了個人政績,他默許施工單位使用劣質建材,擅自修改圖紙用省下的錢加蓋了樓層。
被拘捕那天,當他由幾名檢察院人員左右身後地簇擁著帶出單元樓時,他那儼然換了一個人的樣子,令他的家人和鄰居們都驚呆了。平日縮肩駝背、鬱悶萎靡的他,腰竟然直起來了,肚子也腆起來了,挺胸昂頭,臉上像迴光返照似的還冒出了光澤。當他被塞進車裡,兩名年輕幹警一左一右把他擁坐在中間的時候,他更是現出了久違的幸福加榮耀的笑容,滿臉重綻彩霞的他隔著車窗向外面圍觀的人們大聲喊道:「都別送了,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