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渝地區的人無辣不歡,火鍋,朝天椒吃多了,大夏天揮汗如雨,光著膀子,圍著爐子,恨不得脫下背心短褲扔進鍋里燙作毛肚吃掉。這麼作,潮濕痛風倒是除掉了(經常有人想當然地向我提出這樣匪夷所思的問題,有點侮辱人啊),但嗓子確是沒有得到潤滑和滋養,變得沙啞,破響破響的,因此巴蜀之地很少有歌唱家冒出來,這,似乎印證了上述說法。
這也使得那些談辣色變的江浙滬和福(建)廣一帶的人們甚是慶幸,輕鬆,自得了好一陣子, 覺得那些甜膩膩,紅彤彤的醬排骨,赤濃醬油燒出來的豬腳,再不濟也比經常光顧肛腸科醫生要好。 畢竟,糖尿病,高血壓怎麼說也是富貴病。
可湖南人辣得到位,辣得剛剛好,歌星卻是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像李谷一,張也,湯燦,還有龔爽, 嗓子不僅沒壞,還個個唱響中國, 甚至飆歌飆到了維也納金色大廳,紐約林肯表演藝術中心。這顛覆了人們對辣的認知。怎麼回事?
在湖南這地方,辣確實把音域上推了八度;辣得人氣運丹田,又相當於加了一個音箱;還不像琴弦那樣緊繃,會嘎然綳斷。辣讓人興奮,情緒高昂,像打了雞血,想革命,想創新,辣反倒成了正能量。 一句話,辣得藝術化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比如宋祖英,一個湘西妹子,聽她唱歌,你眼前有沒有浮現出這樣的景象:那聲音,就像她家鄉的竹子那樣,尖梭梭的。又像那竹林里驚飛起來的畫眉鳥,嘰嘰咋咋,脆生生的。這辣的效果, 在這裡多一分就成累贅,少一分就讓人覺得欠缺。湖南人真是藝術大師輩出!
同樣吃辣椒,川渝和湖南為什麼會有這麽大的區別呢?我以為,湖南人的辣椒製品,像紅翻天,是生辣椒發酵而成。經歷了這道工序,辣度,或者說破壞聲帶的強級辣素, 被悄悄地去除了。用它來蒸哪怕是吳郭魚,吃起來既有辣椒的鮮香,又沒有辣得難受,簡直跟吳越一帶的清蒸鰣魚一樣爽口,自然的本味沒有被掩蓋。湖南人吃辣椒就是吃得巧妙,吃得聰明,做到了揚長避短,去粗取精。這一楊一抑,恰到好處。一大批本來就好的嗓子不僅沒有受損,反倒辣椒的刺激下達到了一般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相反,川渝地區流行干紅海(辣)椒,要麼直接剪成兩段,和著肉炒制,做成辣子雞丁,干鍋肥腸,水煮牛肉,讓人大快朵頤;要麼烘乾用石缽擂成細面,蓬起的辣灰都嗆人。然後把油燒得滾燙,直接澆在辣椒面上,攪合拌勻,紅油辣椒就做成了。這熱油一上來把辣椒細粒包裹,原汁原味,辣素一點都沒有流失。一樣的燥熱辛辣,拿來拌菜拌面下飯, 那是一絕。老乾媽就是這麽流行起來的。麻辣的辣被保留髮揮到了極致。好吃是好吃了,川菜的牌子也立起來了,但損失了一大批有唱歌天賦的嗓子。可惜呀。
湖南人和川渝人在辣度上的取捨,各有千秋。各有成就。借用人們的一句對梅和雪比較的詩,那就是: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半斤八兩吧。
當然,還有一個差別必須考慮。湖南人吃辣但不強調吃麻。川渝則不僅吃辣,還特別愛吃麻。這就像有些人,既抽煙,又喝酒,還要麻痹一下神經,差點就五毒俱全了。這麻的感受,不是一個味覺,而是咬破花椒造成舌頭在不停地顫抖,頻率非常高,給人一種麻蘇蘇的感覺,像口腔過電一般。沒有研究證明這麻是造成川渝地區不出歌手的罪魁禍首。但這不由自主的振顫,會不會影響聲帶的收放自如呢?我猜會的。
如果這麻和辣對發聲確有重大影響,那麼是不是川渝地區的人從此就只能五音不全,只能聽聽鑼鼓完全蓋倒聲音的川劇了呢?
想到這麼暗淡的前景,四川人的心情有多麼低落是可想而知的了。明顯的技不如人跟絕難改變的生活習慣相連,這可怎麼辦?
在萬般無賴的情況下,他們突然想起了刀郎!
上億的粉絲簇擁,刀郎應該算是一個網紅歌手了吧。他的《羅剎海市》,《山歌聊齋》應該是不同凡響的了。妥妥的一枚四川人。他跟大家一樣從小吃辣椒,同樣深度的麻辣中毒。眼看著一步步走向文藝廢柴之路。直到十七八歲的一天,終於離家出走, 來到了西域。新疆的壯美河山,和新鮮空氣, 把他的五臟六肺都吹了過遍,洗滌了過遍。從此脫胎換骨,峰迴路轉。辣素慢慢地褪去,他的歌喉得以慢慢地恢復。
他的歌聲唱出了雄渾與蒼涼,《羅剎海市》的唱詞,插科打諢,信手拈來, 嬉笑怒罵, 皆成文章。一時間,人們爭相傳唱,不亦樂乎。刀郎和他的歌變成了一個現象。以我看來,能罵人罵到讓人出不了聲,打碎了牙,也只能和著血往肚裡吞,不論政府的喉舌,或是民間的輿論萬馬齊喑,不敢出來應戰, 這是偉大光榮正確掌權以來第一次。絕無僅有吧。
好樣的,刀郎,你登上了音樂的殿堂,讓四川的人看到了希望。他們的喉嚨不是生來就會不可救藥地壞下去。他們也能登堂入室,唱響四方,只要他們離開家鄉,遠離麻辣火鍋!因此出走盆地,就有希望!
畢竟想當歌手的人總歸是少數,因此離鄉背井,另尋他途也不會是大多數川人的選擇。平常自己生活在盆地里,自個低吟淺唱,在不污染他人耳朵的情況下,那也同樣自得其樂罷了。
這麼說來,四川的鄉音還是可以有傳承的,四川的鄉民還是有救的。即便出了四川,與其他語言融匯貫通,行走在異鄉,照樣可以活得滋潤。 講著四川普通話,就是川普,不照樣能漂洋過海,在美國當總統呢。
結尾講個網上笑話。
火車上碰上一人,談笑甚歡。說到小時的事情,他說,小時他讀書不用功,經常逃學。
他奶奶苦口婆心對他說,不好好學習,長大了只能給人掏大糞。
他很害怕去掏大糞。因此就努力學習, 考上了大學。到了現在這個樣子。
可是奶奶一語成讖,他始終沒有逃脫命運的作弄。
人覺得奇怪,就問他現在在做什麼。
他說,他從醫學院畢業后,現在是肛腸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