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象的當下，我的困惑

二月中下旬， 在亞特蘭大舉行了一年一度的最大的非官方Java Conference。所謂非官方，就是這個大會不是由計算機語言Java的發明者甲骨文（Oracle）公司牽頭主辦的。其中有很多有意思的報告。特別是一些主題講演，涉及到計算機科學前沿的方方面面。 有一篇文章，開篇引用了這樣的一段格言：

「… let us unite, not in spite of our differences, but through them. For differences can never be wiped away, and life would be so much the poorer without them. Let all human races keep their own personalities, and yet come together, not in a uniformity that is dead, but in a unity that is living.」

    -- Rabindranath Tagore

我把它翻譯如下，

「。。。讓我們團結起來，不要因為我們之間的差別而放棄，而要求同存異。人類的這種差異絕不會被抹掉, 如果它們哪一天真的沒有了，生活將會變得更加貧乏。讓人類所有不同的種族保持他們的特徵吧，只有這樣大家走到一起，才能達成充滿活力的團結， 而不是那種垂死僵硬的簡單劃一。「

    -- 拉賓達勒斯。泰戈爾

這話好則好也，對比現實的世界，卻有種被扭曲的感覺。

格言就是智者說的一些話，富有哲理的語言。這種格言有時顯得黃鐘大呂， 有時又有點大音希聲。以我稍嫌褻瀆的理解，哲人的話更多的是模稜兩可，似是而非，雲山霧罩，因此能應用的地方多了去了。一句話就是對待它們要像參禪那樣，做到明心見性。格言的涵蓋面特別廣，像重慶冬日的大霧，鋪天蓋地，無所不包；而且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不到（一天）快要結束的時候，（真理即太陽）不會出來打個照面。格言具有如此的普適性，廣延性，由不得本人不亂加想象和引伸。

以上這段格言，如果用寥寥數字來凝鍊概括，就是求同存異，共謀發展。咋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像號稱當今世界的老二，面對老大的圍追堵截，左衝右突，還不忘高舉道義的大旗，夾縫裡求生存所發出的那種聲音？不僅要斷尾求生，彎道超車，還要風頭無雙？這能行嗎？依我看，難！

當今天下大勢趨頹，生活變得越來越不可捉摸。突發事件層出不窮，愈來愈不可預料。以前人不能想象的事情，轉瞬之間，就變成了現實。世界到處是亂象橫生，人在其中只能隨波逐流。個人和社會，政黨和國家，世界的這一部分和那一部分，變得越來越撕裂，越來越對立。現實瀰漫著一種無助，無解，無奈，無望，末世的心態。這撕裂的具體特徵，就是幾乎在每一件事情上，大家尿不到，也絕不尿到一個壺裡，這充分體現了自由奔放的多樣尿性，個人的涓涓細流總不如眾人春潮帶雨的聲音聽起來那麼豐滿悅耳。人們在幾乎所有重要問題上各執一詞，互不相讓。信手拈來幾個例子，

* 壁壘分明的總統彈劾訴訟案；

* 國情咨文會上總統的夸夸其談和國會領袖不顧禮儀，怒撕總統的講稿；

* 病毒疫情的隱忍不發，和百步亭的萬家宴以及後來的大規模傳染；

* 政府的欲蓋彌彰導致陰謀論的流行；

* 吹哨人李文亮的去世引起保證起碼的言論自由的籲求；

幾乎在每一樣事情上，我們都能看到各種各樣的說辭，每一方都聲稱有事實，有根據， 都有各自的擁躉。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讓聽的人，莫衷一是，不知該聽誰的，辨不清誰是對的，誰是錯的。讓人喪失了對和錯的判斷力。六根不清凈， 哪裡靜得下來， 明得了事理？信息量那麼大，可以說是汗牛充棟，就像城市裡有光污染一樣，IT時代有強大的信息污染。

為什麼會走到這樣一步，以至於各方都沒有興趣，去聽取他方徒勞的解釋和說辭？這是由於對方沒有誠意，和解決問題的起碼條件？還是根本就到了一個不破不立，推倒重來的地步？ 難道現代的人就那麼差勁，沒有一點點費厄潑賴（Fair Play） 的精神， 從一開始，對人對事，就像四川話說的紅眉毛，綠眼睛？

其實不是的。以我的觀察，這現實世界面臨的很多問題，似乎都是以良好的願望發端，又以不可收拾的亂象結尾。這一切都是一步步演化過來的。程度上既有積重難返，又有過猶不及。就是說，開始的時候，雙方都有善意的釋放，相互之間是以體恤互諒，以對方的可以接受的尺度來推進的。但不知從何時起，一方過度消費了自己的權利， 盡情考驗了另一方的容忍接受程度， 表現出不合時宜的撒嬌和任性。直到對方失去了耐心。再舉幾個例子如下，

* 大規模的中東北非難民以人道主義的名義，潮水般湧入歐洲，嚴重威脅到這些歐洲國家賴以生存的社會生態系統運轉；

* 大量的中南美洲的移民秉持人天生的遷徙自由，成百上千萬地來到美國這個人間天堂覓食，導致大量資源被用於人道和救助， 讓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累積出不堪重負的國債。quora.com上有一個人說她最不想去重訪的美國城市就是舊金山。舊金山這個號稱美國最漂亮的城市在她的眼裡，成了骯髒，混亂，污穢不堪， 毒品橫行，安全堪憂的代名詞。加州這個得天獨厚的地方已到了破產的邊緣。為了堵截非法移民耗資百億美元而修的九米邊境高牆，竟然敵不了二十美元成本的鋼棍焊接而成的樓梯， 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

* 數以億記的藏槍於民，歷經數百年演化發展，這種危如累卵的恐怖平衡已到了一個不堪忍受的危險程度。每個星期都在發生的槍殺已經見慣不驚，幾天不發生，總覺得好像生活里缺了點什麼，新聞不那麼真實了似的。唯恐天下不亂？ 貌似公允的法制系統正在被一槍斃命的直截了當粗暴踐踏。

* 本世紀初，極端的宗教勢力，策劃突如其來的恐怖災難。導致長達八年的右翼保守主義的憤怒復仇，不顧一切，向全世界挑戰，把國計民生帶入災難的深淵；接下來的八年，則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對內，極端自由主義泛濫，對外，則是以恢復形象為目的，到處放下身段，見人打躬作揖，沒有了唯一超級大國的底氣，讓人又覺得窩囊，憋氣；再接下來，新總統來了個一鍋端，不論好壞，否定前任所做的的一切。如此反覆無常，國家和人民不用花錢，就像在坐過山車！

既然世界是這麼撕裂，這麼不可救藥，雙方不存在妥協的餘地，那麼每到這樣的時刻，強人政治就自然而然應運而生， 出來收拾殘局。這是時代的不幸，人類的不幸。這悲傷的歷史不斷重複，累見不鮮。 不是很難，人們就能觀察到，在治理國家和世界事務時，矛盾的演化，政情的發展，和人（包括政客和人民）的不耐煩，不可避免地造就了一種簡單粗暴的傾向，就是要廢黜百家，獨尊吾術。其結果不外乎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說自己的話，讓別人無話可說。撒自己的尿，讓別人憋著撒不出來！人以壓倒多數的威權來實現獨裁，而且是全方位的，包括政治的，經濟的，軍事的，意識形態的，甚至精神上的。人們不再有耐心去尋找妥協和賴以依存的共同點， 而是去尋找一切可能的手段給對手以致命一擊，從根本上消滅他們，從此沒有不同聲音，沒有競爭。這才是最可怕的致命之處。這就是萬事走極端。

綜觀天下大事，這世界上的超級強權，到如今，無一不是由喜歡走強勢路線，思維方式極端另類的強人在較勁，專權。甚至連土耳其的埃爾多安，菲律賓的杜特爾特，也不遑多讓，盡情耍酷。

一句話，人們已經不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人類自己的共同面臨的重大問題，像什麼糧食問題，氣候問題，資源問題，病毒擴散問題，蝗蟲問題，等等。因為這些問題需要大家坐下來，好好討論，不是哪一個國家和民族單獨能夠解決的。以我的認識，除非有不明飛行物出現和外星人入侵，或者有地球被彗星撞擊出軌，流浪到其他星系當小三的事情發生，否則人們絕不會捐棄前嫌，停止狗打架（dog fighting）了。看來，獨行俠埃隆。馬斯克可能會更加孤獨了。

這一切，聽起來，看起來，怎能不令人沮喪？ 這些天，看到國人在遭罪，心如亂麻。又遭受如此這般的信息污染，唯一的辦法就是老翁入定，頂書念經，劈谷進關， 萬事不想了。今天學到一個詞，叫做「躺贏」，就是什麼都不做，躺在那裡，照贏不誤。以前還知道另一個詞，叫「躺槍」，就是運氣不好時，置身事外，躺在那裡也挨了槍子。這倆詞意思是相對的。當然我喜歡前者，不想挨槍子。

回過頭來，再來呼應開篇所提到的「非官方」一詞。 躺贏，在無奈之時，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躺著就贏，那也是跟躺槍一般的小概率事件罷了。其實，躺，有時也躺不住。閑來無事，翻到女作家方方發自武漢的日記，每日到時更新。猶如一股清風拂面，讓人一掃多日陰晦倒霉之氣， 神清氣爽。不矯情，不極端，以尋常市民的眼光和心態，娓娓道來，平實地記錄了每天每日發生在周遭的人和事。這是來自疫區第一線翔實的報告，真正的非官方， 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其心路歷程，真實可貴。讓人體會到圍城裡困頓的人們，他們的痛苦，他們的悲哀，他們的期盼。讓外面的人，在這困難的時候，與他們同在！方方的這些日記，彌足珍貴，據說困在武漢城裡的人，以每天早晚閱讀它們為必修的功課。她的文字，鼓舞著武漢千百萬人的士氣，讓他們不至沉淪，絕望。這比那些派去的官方的幾百名記者，《大國戰疫》的撰稿人，奉命捉刀，要強不知多少倍！一個弱女子，在這危難時刻，不比那些孔武有力的男子漢更加有力？更像戰士？相形之下，這些舞文弄墨之人，極盡煽情，上竄下跳，賺足了眼球，其所寫所嘆，不就顯得有點像嬌喘？不信看看，方方的這一方文字，今後可能會名垂青史， 不定得個大獎什麼的。那是后話了。

一旦有了精神，也不擔憂本城已有幾個確診病例了，又去了華人超市，買些吃食和必要的蔬菜瓜果之類的東西。滿載而歸。只是在付款的時候，問侯了辛勤勞作，隨時有被傳染危險的收款員。她一下子差點奔潰，說昨天有一剛從國內回來的五十來歲女子，跟她的老公，直奔這個超市，買了很多東西，一不小心，說漏嘴了，自爆沒有在家做兩周的隔離，就馬上出來到處亂走。收款員非常憤懣， 說怎麼不遵循不成文之規，公德心到哪裡去了！一旦有事，這會導致大規模的傳染，超市裡的收款員會首當其衝，怎麼了得！

很同情她們的遭遇，也懇請每一個剛回來的華人，能夠自律，像那些有common sense，有良知的華人一樣，自覺在家隔離兩周，不要帶病出征。這樣對自己，對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