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流量不大,一路上車卻行得很慢很慢。幾乎每一個路口,都遇上紅燈。平常只要二十分鐘的路程,似乎變得漫長而無止盡。臨出門時,車庫門遙控器失靈,一而再地關下來又升上去,只好下車去,匆匆忙忙拉下來鎖上。這一切似乎都像無形中有一隻手要拉住我們,不讓前行,盡量推遲將要發生的事情。
這是一個周日的下午,天氣晴朗,和煦的陽光把春天的氣息帶回了大地。道路兩旁高大的喬木全都披上了新綠,在燦爛得耀眼的白日下,透過搖曳的樹葉的間隙,閃爍著水銀一般的清輝。要在尋常的日子,這樣的天氣總是令人心生歡愉。可是今天, 不論這車窗外的景色是多麼迷人,始終不能喚起車內的生靈的共鳴。車內死一般的寂靜。
懷著痛苦的心情,我們正開車去動物急救中心。我們的愛犬,跟隨了我們一家十多年的忠實朋友,Trixie,踏上了一條不歸的路。此時此刻,她半昏迷,半醒著,躺在我身後的椅上,彷彿是與主人又一次坐車出遊。可這一次她將與主人永遠分離,從此天各一方。她將不再能回到她自己的溫暖的家,不再能捲曲在舒適的窩裡放心地酣睡了。也不再能與主人一起在林中的小路上散步,去追跑得飛快的兔子和松鼠了。今天晚上,她將要去到一個冷冰冰孤孤單單的世界,不再有它的好朋友,白貓,Milky,在它的身旁,跑前跑后,隨侍左右了。它的靈魂,將隨著一摟青煙,消散於無形。想到這裡,心如刀絞,淚雨滂沱。
幾天前,Trixie突然病重,體重急劇下降,吃什麼吐什麼,連水都不能進。帶它到不同的動物診所求醫,不見任何好轉。身體變得非常虛弱,幾乎不能站立。即便如此,仍是一聲也不曾哼過。不知有多少痛苦它默默地忍受著。每次在家吐了,都很內疚,悄悄地跑到樹叢里躲著不見人,沒有任何人責備它。它已經多年疾病纏身,按照一年等於7年dog age計算,它已垂垂老也。醫生宣布,已無力回天,它已走到生命的盡頭。萬般不舍,只能接受這樣的安排。這是第一次去決定另一個生命的去留,痛切地感受到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邊開著車, 邊回憶著過去那些美好的片段。Trixie也有它的年輕快樂的時光。記得Trixie 十幾年前第一次來到我們家的情景。那也是一個春暖花開的艷陽天的下午。我們去位於丹佛南郊一個叫Castle Rock的美麗小鎮的Dumb Friends 中心領養一隻寵物。這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動物的救助中心。一個個小格子間里關著這些不會說話的朋友。他們眼睛鼓鼓地看著挑剔的人類走來走去,評頭品足。 他們翹首盼望著有一個主人能垂青於他們,給他們一個溫暖的家,不再在這兒擔驚受怕。
我們也是其中的一個領養家庭, 倘佯在此,一個一個窗口打量著。剛走到Trixie蹲著的格子,就看見它雙眼定定地望著我們,熱切地搖著尾巴,嘴裡輕輕地發出嗚嗚的低鳴,彷彿是遇見了久別重逢的主人。它一下子抓住了我們一家大小的眼球,也牽動了我們的心。它似乎在說,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帶我回家,我要一個家。它雙眼裡瀉出的渴求,熱得燙人,使人不能直視,更不能拒絕。這個可愛的東西使我的心變得柔軟。我想如果我背過身去,不知它會多麼失望和傷心?這憨憨的大狗,一身金黃金黃的毛,猶如身披戰袍;背脊上一道不甚顯眼的黑色鬃毛,好像戰袍上縫綴的騎士標誌;雄偉的身軀,配上尖尖豎立的耳朵,不失牧羊犬的機警和彪悍。身材稍胖,蹲在那裡,初初一看,像一隻熊,一副喜相。它的舊主人如果不是遇到了困難,怎麼能夠捨得把它丟棄? 仔細地閱讀著介紹它生平的卡片:Trixie,女,一歲半,a mix of Golden Retriever and German Shepherd, 體重八十多磅。第一次養狗,看著它的樣子,怎麼也不覺得它才十八個月大,一臉成熟的老相。其實十多年以後,它仍是這個樣子。就像當今NBA的頭牌紅星,LeBron James,從十九歲進NBA,到現在三十多歲,都是一臉的滄桑,沒什麼差別,歲月不曾在他們身上留下一丁點痕迹。
它生命最後一刻的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