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想: 為什麼生命的火焰總是在黑暗中閃光?
最近讀了Fast Company上新發表的一篇文章,<<Why Creativity Thrives In The Dark>>, 直譯過來就是,為什麼創造性在黑暗中繁盛。平心說來這是一個長期使人困惑不解之謎。
文章講的是想象的翅膀總是喜歡在幽暗的環境中飛翔。 新的科學研究表明當黑暗來臨,腦子的某些部分就變的象通了電一樣光明。美國女作家Toni Morrison 曾說過在黎明的時刻,萬籟無聲,一杯暖人的咖啡在手,見證大地由黑暗渡向光明,一剎那情感,想象,和思緒,象開了閘一樣洶湧而來。她特彆強調靈感不是由光明而生,它遠在光明來到之前,就在那兒了。那似乎是說創造力滋生於黑暗,黑暗是孕育 Beautiful Mind 的土壤!難道說當夜色覆蓋大地,掩藏在這黑絲絨般帳幕之下,屏心靜氣,能感到涌動在無際天河的浩瀚澎湃?側耳細聽,能聽到來自深不見底的遠古迴聲?相關的文章聲稱,「the unconscious, the source of inspiration」,那就是,無意識 - 靈感的源泉。而早上人的思想最接近無意識狀態。
這個發現包含著深深的哲學意義。本文的出發點並不是要探討這個科學實驗的結論本身對或錯,而是它觸發我內心思索良久的一個類似的命題, 一個相對普適而又空泛的問題。如果我們把時空中的黑暗代之以生活/社會/歷史中的黑暗或者反動,文明的進步用個人/民族/國家的成功來表徵, 那麼我們就面臨一個值得探討的維度無限的世界。從形而上學的層面來引出這個問題,它就是:大成功常常不是在主觀認為最有利的條件下產生,而是出自於完全不利於它的環境。那就是主觀的願望和客觀的結果往往是適得其反!這似乎包含著不合常理的悖論。你所追求的往往不是你所要得到的,該來的常常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發生。往往壞的事件成就著好的結果。在人類歷史的長河裡, 此種情形,不勝枚舉。我們可以信手拈來一二,以爘讀者。請允許我放開思想的韁繩,信馬由韁,放開四蹄兒撒歡,在遼闊的原野上胡亂跑一氣吧。
翻開厚重的歷史,大家知道,歐洲大陸漫長黑暗的中世紀禁錮般的殘酷統治,使得文藝復興的來勢如浩蕩的江河不可阻擋,壓迫越久,越深,反抗越猛,越烈。長期的壓抑使得憤怒和激情,像那火山下奔流的岩漿,白熱化了。一旦它噴薄而出,高溫高壓下生成的是奪目璀璨的鑽石,翡翠和瑪瑙,流光溢彩的是生命燃燒的霞光,奔騰不息的是開天闢地的華章。評點一下文藝復興所帶來的每一方面的巨變吧,不論是在藝術,文學,哲學,建築學或是科學,政治,宗教各個領域,短短兩三百年所帶來的大幅度進步遠遠超過以前數千年的總和。歷史地看,真還要拜中世紀的漫長黑暗所賜,儘管這艱難時世絕非是生活在其中的人所盼所要。正是這種難以忍耐的產前巨疼,催生了文藝復興這個新生兒!如果我們接受這樣的人類文明的審美方式,那就是,許多世代之後,法老的金字塔墳墓與孟姜女的長城成了無與倫比的宏大景觀,地球上屈指可數的人類文明遺產!路易十四驕奢淫逸的盧浮宮,羅馬皇帝血腥殘暴的斗獸場,慈禧太后昏庸懣憨的紫禁城, 成了後世的人們憑弔過往的輝煌和欣賞藝術珍品的地方。這真是太具有諷刺意味了。這就好像那河蚌如何接受了令其疼痛難忍的沙子,用畢生的精華去包容它,遮掩它,孕育了留給人類以美麗的珍珠。歷史令人類忍受了痛苦,而留下了遺產。沒有痛苦,就沒有遺產。
另一個例子是猶太人的幾千年無家無國。根據聖經,他們是神的選民。看看他們的遭遇吧。先是在埃及為奴四百年,然後從那兒出走,在曠野餐風露宿四十年,吃天上掉下的瑪納度日,靠游牧逐水草而生。如此的漂泊顛簸,為的是要去到神應許的流奶與蜜的地方。每當我讀聖經的這一段時,心裡總在發問,迦南地實際上是一個地理上很貧瘠的地方啊。到處溝壑不平,乾旱缺水,有些地方寸草不生,離想象的樂園似乎差得很遠, 難道是他們走錯了地方?或是神遷怒於他們的悖逆,放逐他們到另一個布滿荊棘的地方?然後是在此立國,不斷的紛爭,戰亂,分成南國北國,再就是被裹挾到遙遠的巴比倫,國家都沒了。羅馬帝國統治,尼布甲尼撒奴役,周邊外邦人入侵,屠戮,生命顯得是那樣的輕賤,像那野地的花,風中的蘆葦,任由踐踏,無人顧惜;維繫一族傳承的文化被肢解,被蹂躪;賴以依託的信仰被禁止,被扭曲。一個接一個的懲罰接踵而來, 最後國家被滅掉,整個民族被支離破碎,像空氣中的一團塵埃,彌散在不可知的世界;又像天地間的一葉扁舟,駛向怒濤洶湧的大海。可以說,活在那些個時代的猶太人簡直是一種熬煎,就像在硫磺火燒灼的煉獄中一般。這個民族流傳下來的敘事歌謠聽起來是那樣憂傷,令人心碎。連他們的禱告聽著就像一首首哭歌(可以聽聽在奧巴馬第二任總統就職典禮上猶太祭司的禱告)。這個民族背負著太沉重,太悲傷的歷史了。
從此,作為亡國奴和外來者的他們必須學會在陌生而又充滿猜疑和敵視的環境中生活。他們必須時刻警醒,防止隨時可能發生的滅頂之災。他們不能須暇懈怠,不然就會像垃圾一樣被無情離棄。他們必須付出數倍於他人的努力去學習,專精於各個不同的領域,迎接不可預知的挑戰。他們必須學會怎樣在一個不利於生存的境況下變壓力為動力,挑戰自身的意志和毅力(想想我們這些生活在海外的華人吧。難道不是在經歷一個同樣至少相似的歷程嗎?)。幾千年下來,他們顛沛流離,浪跡天涯,去適應地球的每一片土地,融合到世界的每一個社會,從事每一個層次的職業,進而頑強生存了下來。這種拋棄,打碎,揉搓,重塑,再冶鍊,鑄造,那真是千磨萬擊還堅勁,吹凈黃沙始到金。這形成了一個完全不同於任何其他民族,以整個世界為舞台,打不垮,壓不彎,殺不盡的奇特的族群。原來跟我們一樣的一塊塊頑石,被點化成了精金。這個民族出產了太多的影響歷史進程的人物。且不說愛因斯坦開闢了人類認識的另一重天地,馬克思這個有點精靈古怪的思想巨匠有何嘗不是左右了上百年世界潮流的走向?如果我告訴你位高權重的美國聯邦儲備銀行連續三屆主席格林斯潘,白南克,和葉林全部是猶太人,這不令人有點吃驚嗎?即便與上述巨人有雲泥之隔的旺達。沙宣(Vidal Sassoon ),一個來自於倫敦貧窮東區的「香波童」,從十四歲就開始給人洗頭,從而成長為一個著名髮型設計師,一個風靡世界的時尚大師,其一生不也是演繹了一出由卑微到偉大的傳奇?這一切難道不是神最初揀選他們的本意?這整個世界不就是他們得神應許的流奶與蜜的地方? 我等與之還有可比性?神真是看顧他們。
凡此種種,使人提出一系列看起來很荒誕的問題。 為什麼最富有創造性的思想大多來自最貧瘠的溫床;最磅礴的大戲通常開始於無聲的序幕;最絢麗的華章竟是由最簡單的音符構成。最艷麗的鮮花總是開在最腐爛的地方,最尊貴的草藥總是長在懸崖陡壁,人跡罕至之處;就像那無比光明的朝陽總是經歷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后才噴薄而出。為什麼大困局導致大結局,天下大亂導致天下大治。有生於無,無中生有。樂極生悲,否極泰來。極致的好離極致的差就隔一層薄薄的紙。顧城的一句著名的詩句: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尋找光明,似乎在講同樣的道理。漫漫長夜讓生靈塗炭。壓抑,絕望,憤怒,使人奮起,使人激發,催人破壁。一但人們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它因漆黑而深不可測,變得警醒而明擦秋毫。任何一絲來自遠方破曉的微光都不能逃過這目光。困頓是奮起的前戲,幻滅是希望的催生婆。
最近讀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 <<5 Beloved Scientists who were Actually Bullies>>。講的是當年大發明家愛迪生怎麼與剛到新大陸不久的移民特斯拉(Tesla,目前在加州很火的全電動汽車就是以他命名的)打賭, 如果特斯拉能夠交流發電並證明它優於愛迪生極力推進的直流發電,那麼他將提供獎金$50,000(相當於現在的$1,000,000)。半年後,當特斯拉帶著他的成功發明來見愛迪生時,後者戲謔地調侃道,「如果你在這裡呆得更長一些的話,你將會欣賞我們美國人講話的幽默了」。特斯拉憤怒地離開了。故事到此並未結束。當喬治。西屋 (George Westinghouse,有名的西屋科學獎就是以其命名)購買了特斯拉的專利,交流電的商業應用迅速得到推廣。這無疑是對愛迪生投資的低壓直流發電一個沉重的打擊。愛迪生變得瘋狂了。他發起鋪天蓋地的廣告和輿論攻擊。他要證明高壓交流電對人體非常危險,並在公眾場合用交流電去電死貓,狗,馬,甚至大象。為此他得到一個「Animal Torturer」 的惡名。更有甚者,紐約州雇傭他公司的僱員製造了世界上第一部行刑電椅。當然,那一定是用交流電了。電椅的第一次使用時在1890年。第一次17秒長的電擊沒有電死犯人;然後又等待發電機重新發電並升高電壓。在等待期間,犯人痛苦萬分。第二次的電擊終於以八分鐘恐怖的經歷結束了犯人的生命。西屋不無厭惡地說,「這總比用斧頭來的好」。當然大家都知道最後誰勝誰負了。愛迪生的各種各樣的刁難和阻攔不僅沒有把交流電工業搞垮。相反交流電以便於高電壓遠距離輸送,使用方便和價廉物美而得到廣泛的應用。其安全性通過變壓器變到低壓再進入家庭而得到了保障。
文章也講到另一個影響IT時代的大事件。好些人知道肖克萊是一個物理學家。由於參與發明半導體成為Nobel獎獲得者。也正是他把半導體硅帶到了矽谷。歷史似乎應該濃墨重彩給他大書一筆。可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啦?無容置疑,肖克萊是一個天資聰穎, 跨越學術和管理兩界的幹才,但是他也以偏激,狹隘,嫉妒,和不見容於人而臭名昭彰。他最初工作于貝爾實驗室並領導一個半導體研發小組。他們認為這種材料能夠取代龐大低效的電子真空元件。當他的兩個同事巴丁和布拉登在1947年發明了世界上第一隻晶體管,他憤怒地發現自己的名字不在實驗室的專利申請書上。妥協的結果是作為小組的頭,他的名字被攜刻在半導體物理的里程碑上。儘管布拉登不無諷刺地嘲笑一張三人一起,肖克萊居中的歷史性照片,「這標誌著肖克萊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插手晶體管」,隨後好些年,他仍然得到發明者的credit。1956 年,他在Palo Alto 成立了一家半導體公司。同年獲得Nobel獎。他的公司雇傭了一組很有天賦的年輕科學家。很快他變得不可理喻:動輒炒他人魷魚;罰博士到低端生產線上蹲坑。他的公司變得搖搖欲墜;不能容忍他的歇斯底里,其研發組的所有八個成員(」traitorous eight」)一起辭職,並創立了未來極具重要性的先是仙童公司(Fairchild)繼而英特爾(Intel) 公司。這些初創的公司在未來的幾十年中成百上千倍地把集成度提升(Moore』s Law)。想像如果肖克萊不是如此的不可理喻和刁鑽古怪,我們今天還會有這樣富有創造性的公司嗎?
由此可見,能僅僅把苦難看成是苦難,屈辱就是屈辱?滅頂之災就是滅頂之災嗎?難道它不是契機?不是動力?不是灰燼中的鳳凰?不是鴨怒藏布江的大拐彎嗎?
再考慮一個例子. 這次我們將城市地理學考慮進來, 也很有意思。有人發現西雅圖緯度高,冬天陰濕寒冷,一年有很長一段時間晝短夜長,人們常住在那兒,與陽光燦爛的佛羅里達相比,芯寒香冷的漫漫長夜很無奈也很無趣。波士頓也有相似的地理環境。曾有人專門寫文章對比舊金山與波士頓在地理環境方面的很不相同。後者漫長寒冷的冬季,港灣狹窄並且風大浪急,似乎與Silicon Valley 四季如春,陽光燦爛的得天獨厚大相徑庭。可這兩地方恰恰都是科技人文商業發達之處。從微軟,亞馬遜,到Costco, 星巴克,再到美國獨立戰爭的發祥地,波士頓高科技走廊,哈佛,麻省,應有盡有。人們猜測,住在那兒的人們冬天不方便到處亂跑,近距離可利用的資源不多。百無聊賴之下,那就是做學問,搞發明,摳概念,寫代碼的好時光了。你說這是不是壞事變好事?這可不是我發現的,已經有人早就觀察並總結出來啦。
你再翻翻書本看看, 在夏威夷,在佛羅里達,多好的海水,多好的沙灘,明媚的陽光,如畫的美景,如此的大好河山,可曾聽聞有幾多著名的公司企業生於斯,長於斯, 這兒的大專院校,可曾在科學技術方面獨領風騷?以前我也想過為什麼資本家,教育家, 社會賢達不去佛羅里達開辦高科技公司和Ivy Leagues。在那裡你理應能招到最好的工程師為你工作,留得住最優秀的科學家做出傑出的研究。大伙兒上班觀海,下班航海,午休時間還晒晒太陽,趟趟海水,傍晚看紅霞滿天,夜來聽潮漲潮落。一杯Margarita不離手,間或脖子上掛個大花環,過無憂無慮的人生,然後寫一些經久耐用的程序,不像CGI為ObamaCare寫的那樣的垃圾網站,動不動就crash。讓老闆花不完錢,讓僱員錢不夠花,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稍微來點靈感,直接就在遮陽傘下把偉大的發現寫在餐巾紙上了,就像當年愛因斯坦做的一樣。不定每年十月初炸藥獎頒佈人半夜就給你打電話來了。但事實是佛州直到現在仍然是退休老人們的天堂,而不是年輕人的戰場,甚至沒見多少哪怕是高科技IT碼工日日住紮在那兒衝浪。
再繼續往小處看。我們可以有很多的身邊周圍的例子加以證明。從個人的經歷出發,這世上的事也似乎總是朝著人們指望的相反的方向發展。這人吧,你說吃飽了飯,應該是更精神,更有能量去做更多的工作。但不知你有沒有這樣的體會, 午飯一吃飽,磕睡就來了。身體軟綿綿的,再也不想做事。當你去大中華超市,急火火地到裡面的餐館先把肚子填飽,吃得腦滿腸肥,滿嘴都是油。 我敢保證,那天你會看不起很多東西,這也不用買,那也不需要了。你會節約很多開銷。
你說我們這一代人吧,剛來美國那時,一身有使不完的勁,一天十幾小時連軸轉,教室,實驗室,寢室三點一線,偶爾還去餐館打打工。那時不知道未來,就只有把握住當前。 那個累呀,也只有用洋插隊比喻才有點兒貼切。夜深人靜之時,唯有那思想深處一閃一閃的對未來的憧憬,才能使得人一消疲勞,安然入睡。那時的人就像那整天拉磨磨面的驢,兩眼時不時瞪著吊在前面的胡蘿蔔,雖然吃不著,看一眼也就夠了,這日子一天天也就過來了。還精氣神一樣不拉下。說的好聽一點,那不過就是有追求罷了。及至學位拿了,綠卡辦了,工作有了,房子買了,孩子生了,唐而皇之過上了美國中產階級的生活了,那追求也就基本上到位了,那「後來」似乎就沒有後來了。到頭來這血壓高了,頭髮稀了,身子胖了,臉腫脹了,你不認識你的發小,你的發小也把你當著路人了。這日子反倒不像過得如此這般地有味道了。你說這人是不是有點賤,有點欠抽。
你說這孩子吧。想當年爹媽作為第一代移民,來到美利堅,併手睇足,縮食節衣,夙夜不息地勞作,為的就是要給第二代打下不再受苦,不再像父母那樣艱辛的基礎。到如今,這房子有了,車有了,鋼琴也買了,小提琴也有了,iphone,ipad,xbox,任天堂 3DS 一應俱全。從精神到物質,一天維生素A-Z全譜補充,就像那溫室養的大棚蔬菜,氮磷鉀一齊上了。養尊處優,一個個小白胖子出來了,前進的動力卻沒有了。一切都習以為常,按部就班罷了。絕路尋求生存的能力被父母生生地剝奪了。你可能會說別在這兒胡說八道,我家有女初長成,小蘿莉蜂腰削背,芭蕾舞尖尖角,一水兒的亮麗,小正太玉樹臨風,狼腰猿背,哪像你說的如此不堪。但我仍要說,他們是精神上的小白胖子。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父母心動,孩子行動之外,有多少是我們所想要得到的呢?
其實這一點也不奇怪。歷史只不過是在各種層面不停地重複罷了。58年大躍進最初辦大食堂,封了每家每戶的爐灶,說是要免除工余的家務負擔,一心一意上好班.讓共產主義小試牛刀,按需分配。大家儘管吃,不夠再添。眾人皆鼓腹而歌。酒足飯飽后理應有更多的時間在田裡做錦繡文章,種鐵杆莊稼。可結果怎麼樣呢?據說,那一年很多地方莊稼長勢特別地好,可人們不再想下地,任憑成熟的糧食爛在地里,也不願意蠕動一下因飽食終日而心滿意足帶來的慵懶肢體。倉廩不實導致來年的大飢荒,成千上萬的人餓死,其凄慘程度,在經歷過這一浩劫的人們心靈里烙下很深的恐懼。
猶太人似乎懂得其中的道理。每個安息日從日出到日落禁食。讓你保持飢餓的感覺。讓人能清心寡欲,隨思緒飄然物外,靜靜地想想問題。還有時不時自願的fasting(禁食禱告),意在使人不至困盹。其實一個民族又何嘗不是如此。有點飢餓感,有點危機感,有點挫折感,跌上一跤,碰一碰壁,為生存發發愁,就不再飄飄然,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記得八十年代一個經濟管理學者講的一個小故事。說的是日本漁船在遠海捕捉一種尊貴的魚。發愁的是這種魚被放養在船艙的水裡幾天以後回到港口都死光了。其價值大打折扣。後來人們想了一個辦法來讓魚兒存活:每個艙里放上幾條兇猛的尖齒魚。其結果是那些尊貴的魚不再昏昏欲睡,而是不停地逃串,疲於奔命,分泌出大量的腎上腺激素,使他們不再想死。 結果到了餐廳的廚房,還活蹦亂跳呢。這個故事還真有點發人深省那。
貝多芬是一個兩耳失聰的人,這苦難對一個作曲家來說是何其無望,可他硬是譜出了傳世的絕響。一位詩人曾寫下這樣感人肺腑的悼詞: "一位音的最後大詩聖, 高貴的音的藝術之媒人、前輩大師不朽的光榮的繼承人, 亨德爾、巴赫、海頓、莫扎特的偉大藝術的擴大者, 如今已結束了他那歷盡滄桑的一生.我們淚下沾襟, 如斷了琴弦, 佇立在那行將消失的他的歌聲前面。」 米開朗琪羅一生清苦至極,充滿了壓抑和令人窒息的難耐,日復一日曆經四年硬是勾畫出了西斯廷教堂穹頂上的《創世紀》這樣的不朽畫作。文藝復興的巨匠們, 舉凡達芬奇,拉菲爾,或者是但丁,無一不是生活在中世紀黑暗的時代。在那長夜難明,風雨如晦的日子裡,成就了他們的大事業。
人說憤怒出詩人,板蕩識忠良,國難出英雄。屈原面臨國破家亡,才有天問,才有九歌。其憤而投江,才使其憂國憂民之情以端午節紀念他而流傳至今;杜甫接廬草堂,生於憂患,歷經安史之亂,才有」安得廣夏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倶歡顏」的悲天憐人;岳飛所處的時代外有強敵入侵,內有奸臣當道,才有武穆怒髮衝冠,仰天長嘯,精忠報國,從頭收拾舊山河的豪氣。小到我們這等凡夫俗子,升斗小民,不是那擎天搏玉柱,架海紫金梁,不能治國平天下,能養兒齊家就不錯了。平日里窄縫裡求生存,為五斗米也不得不折腰,為一點蠅頭小利也能大打出手,爭鬥不已。可當民族存亡危急之時,不也一樣既出汪精衛,也出《大宅門》里以死相拚的三爺,也能唱出《九。一八》,全國上下來救亡,不想當亡國奴嗎?
以上所說,似乎顯得有點像鼓勵受虐傾向, 好像一個人你給他安逸他不要,卻偏要去苦中尋找樂趣, 尋找出路;擺著陽關道不走,獨木橋上似乎行得更精彩;人真的是非常奇怪的動物。據說每一次痛苦加身的時候,人如能盤涅,就是能再生的話,那麼你的能力那就會大大的加添。一個著名的科學家曾說過,每次他進入一個嶄新的學術領域,求解一個無解的難題,或開創一個新的理論時,都似乎在經歷無盡的苦難,翻越不能翻越的大山,忍受不能忍受的熬煎。此時只有一個信念在他的心裡,那就是,當苦難歷盡,後面隱藏著的就是大知識,就是大徹大悟,那當然就是大收穫了。
在漢文學的成語里,我們常說的物極必反,失敗是成功之母,有生於無,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種瓜得豆, 富不過三代,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真理和繆誤只隔了一層紙,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等等, 都講的是一個道理。這是一種哲學,一種理念,一種困苦時的寬懷和釋然 也是一種警醒。 我們要牢記,牢記啊。
扯遠了。總而言之,苦難是一個誰都不想要的東西。我們活在世上的一切活動,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減少,阻擋,或者推遲它的到來。然而,我們不能顛覆過去,也不能預知未來。甚至不能把握現在。事實是,不論人喜歡與否,苦難就像那無孔不入的空氣,只要我們一息尚存,我們就不得不吸納它,接收它。也像那月亮作為太陽的映像,苦難與人類歷史,與我們的短短一生總是如影隨形。甚至宗教里那至高無上的神,宇宙的主宰,不也一樣降臨苦難來磨練人的心志,讓他們歸向於祂嗎? 要知道,人們不總是祈求一個慈愛的神來保佑他們遠離災難嗎?為什麼神要這樣行祂的大能? 難道這裡面不包含遠超出痛苦本身的意義嗎?舉一個例子 - 大家都知道,種牛痘是把少量牛痘病毒注射到人體,讓人體高度警惕,獲得鍛煉,產生抗體,從而具有抵抗天花病毒的侵襲。這難道不是對經歷苦難一個好的拴釋嗎?
問題是當苦難來了,應以何種態度,何種精神來對待它?這永遠是一個不滅的話題。不論從宗教的安撫,或是從實用的角度出發,都是值得大大的探索的。我們能夠通過掩面而背對黑暗和苦難嗎?或者說採取激烈的手段去反抗不可抗拒的命運?歷史似乎展示了兩方面的結果。聰明的人似乎總是順勢而為。態度和洞察力決定一切。智慧書《塔木德》告訴人什麼是最重要的。有人說金錢是最重要的。可這書告訴我們,時間是最重要的:因為金錢固然重要但可以向人借,而時間過了將不復返。因此,投資時間比投資金錢來得更為重要。在哪個時候做哪樣事情,審時度勢,結果是很不一樣的。
大家知道,文化大革命幾乎癱瘓了中國的整個教育科學體系。當這場浩劫結束之後,幾乎每一個學校,每一個科研機構都經歷過春風吹又生的時期。人們發現,從那灰燼中冒出的新苗幾乎都是有遠見卓識的人。正是他們,後來長成了參天大樹。方勵之教授是著名的天體物理學家,但他早期是工作在粒子物理領域。在他頂上,還有很多已成名的大家。充其量,在那個領域可以稱為一個新銳。文革中跟其他人一樣,他被下放到農村做幸苦的體力勞動,經歷著精神和身體上的雙層熬煎。如果說不痛苦,那絕對是假話。然而真正奠定他在天體物理大家地位的是,他能花上經年的時間,沒有教學,沒有應景的科研,沒有職稱評定,沒有分房排隊,沒有院士競爭,心無旁鶩,一門心思,不為考試,把朗道的理論物理教程和溫伯格的《引力和宇宙論》真正地,不帶功利地,研讀了N遍。這使得他的水平和起點,他的見識脫穎而出,異於常人。另一個令人非常遵崇的教授,五十年代北大研究生畢業被送到大西北一所大學監督使用。如果是其他人,也可能就此沉淪下去,一生平淡無奇。然而據他的學生說,此公不獨鋼琴很好,乒乓球更是厲害。曾帶領學校隊和省隊打成平手。此外還是省圍棋冠軍,是圍棋業餘五段。另外,當年足球排球水平也很高。他的本行是量子力學。幾十年的浸淫,據說是國內的量子力學最好的三個人之一。不獨自己的本行搞得精深博大,也能觸類旁通,舉凡幾乎物理學的每一個分支,他都有涉獵。對物理上任何一門學科都很精通。一不高興,認為教數學的老師水平不夠,直接把人家的高等數學和數學物理方法接管了,自己邊學邊教。此人就是一天縱奇才。他怎麼做到這一點的?他講過他鑽研學問的方法。他說在很久以前,自己對於量子力學也是不算好的,但是到了文化大革命時,人們批鬥他,讓他扶鋤而站,面壁思過。他就想: 「你們可以限制我的雙手,但是不能限制我的頭腦。」 他就是在人們的批鬥聲中,深入地思考了量子力學,從而達到對於量子力學的深入理解的。據說文革中,無課可教,就跑回上海。當時上海很亂,唯有上海圖書館空蕩蕩的,他就在這幾年裡,博覽了上海圖書館關於物理方面的幾乎所有書籍。他就是 在文化大革命中,把自己的物理水平提高到旁人難以企及的高度。還有一個最近的例子,那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數學家張益唐,幾十年如一日,在人生探底的困境中,仍能邊賣subway,邊做學問。終於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其人生的大起大落,令人嘆為觀止。
由此可見,成就他們的,不是金錢,不是地位,也不是榮耀,而是苦難!正所謂苦難生老練,老練生忍耐,忍耐生盼望,盼望不至於羞恥。苦難使人謙恭,使人自覺卑微,變得不怕勞作,願意犧牲自己,像那普羅米修斯一樣,去偷來天火,給世界帶來光明。這也再一次證明,人和人的能力和績效,在日常的工作中其實沒有很明顯的差別。也不會由此而分出高下;真正的差距來自於工作之外的持之以恆,也就是你怎麼使用了你的額外時間。那是你的心之所向,傾盡全力所要達成的目標。
一句話,在我們的內心深處,只要還沒有被降臨的困苦壓倒,我們總是要點燃希望的燈火,讓這希望在黑暗中永不熄滅,而且還要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