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校長魏蓮一
與共和國同齡的一代人,大概都還能記得,1963年,偉大萬歲有一個「關於減輕中小學生課業負擔,進行教學改革」的批示。這個批示就是我當時的中學校長魏蓮一,給北京市教育局的一個報告,後來由前北京市長彭真報給中央,被偉大萬歲發現,並批示后,作為中央文件,責成教育部,下發全國執行。
說起魏校長,還真有點與我有緣 ,她實際當了我14年的小學和中學校長。那位笑了,你怕不是老留級吧?怎麼上了14年的小學和中學。
事情是這樣的。50年代初,還沒有什麽託兒所,按當時規定,小學只收7歲以上的學生。我4歲那年,父母嫌我整天遊手好閒,上房掀瓦,於是找到鄰居時任北京鐵路職工子弟實驗小學校長的魏蓮一,看看是否可以收為小學生,魏校長也很體諒雙職工的難處,就說,「明天先帶來我看看,能不能上學,總得先考考試吧?」如果考我上樹粘知了,草地里捉蛇,從鐵路橋上往護城河裡跳水,那沒得說,(現在的兒童,再也不會有類似的童年了.)但斗大的字識不了兩個,那是一定的。隱約記得,魏校長先問了我幾個問題(諸如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家有何人等等)又伸出幾個手指,考我是幾,看我對答如流,於是從抽屜里拿出大概有七八樣東西(就是鉛筆,圖釘,銅錢什麼的),讓我看了大約3秒鐘,又馬上都收到抽屜里,然後讓我一樣一樣都數出來。我想我當時大概考得很出色,魏校長馬上就叫人把我領到一間教室,算是「破格」錄取了。後來才知道,這個年級叫「零」年級,都是6歲的孩子,我是唯一一個6歲以下的。並且後來很無奈地被強迫上了兩年的「零」年級,即使這樣,我還是比同齡的人早上了一年學。從而躲過了文革期間大學停止招生的厄運,但是,也害得我找了個大學同班學姐做老婆,還比我大一歲,真叫人算不如天算,塞翁失馬,安知非福。
1958年,我小學畢業,考到北京鐵路職工子弟第二中學。說來也巧,這年剛好魏校長也被提拔到這所中學當校長。高中我又考了本校,於是才有了「當了我14年的小學和中學校長」。
印象中,魏校長 總是穿著一身現在稱為職業婦女裝的那種裙套裝,燙著大花捲發,在腦後梳成馬尾。這種裝束在五十年代,絕對是領先潮流的。
魏校長有個時任北京市委宣傳部長的姐夫,據說是「一二九」運動的主要領導者之一,「五四」等紀念日,經常被請來做青年教育的報告。(後來才知道,魏校長 是五十年代北京市委十姐妹之一,也是當年「一二九」學生運動的主要組織者之一,此是后話)
在我中學的六年裡,魏校長雖然承擔繁重的行政職責,卻始終堅持從初一開始帶一個班級,擔任班主任,並教語文課,直到初三畢業,又從初一開始,再帶一個班。可惜魏校長沒有帶過我所在的班級。但我由衷地欽佩魏校長的敬業精神。 她能寫出上述「關於減輕中小學生課業負擔,進行教學改革」的報告和建議,並得到偉大萬歲的讚賞和推介,作為中央文件下發,絕非偶然。
我大學畢業時,文革還未結束,曾回中學母校一次,但是已經物是人非了,魏校長 因為受到被徹底打倒的北京市委的牽連,受到殘酷迫害,當時還被關在牛棚里。
十年後,我臨出國前,曾多方打聽魏校長的近況,聽說她在市教委當顧問,她的丈夫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有一次一幫紅衛兵砸破她家大門,要抓走魏校長批鬥關押,她當時十四歲的獨生子拿著一把笤帚,堵在門口奮起阻擋,被當作「狗崽子」亂棍打死在她面前。我很想在離別前去拜訪她,但實在覺得無顏見我的校長,正是那些像我一樣大的糊塗蟲們,把這樣一個優秀的,兢兢業業的老師校長弄得家破人亡。
又過幾年,聽說魏校長去世了,她是在一次示範教學時突發腦溢血,她是死在她 為之奮鬥了一生的講台上,可是我連向她作最後懺悔的機會都沒有了。滿天下的桃李,卻未能在最後時刻為孤身的老校長送上一程,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