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聚

「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猶記得從妳讀小學一年級開始，每逢過年，一定要求奶奶買新衣服，否則大年初一妳不肯跨出家門。深具傳統觀念的奶奶，大年初一總會歡歡喜喜去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家拜年走春，為這新的一年帶來好運氣。因此無論如何，奶奶必為我們三兄妹添加新衣、新鞋迎接新年。

可是才五歲的我，卻為了穿新衣服很不自在，而不願出門。奶奶也不明白，為何同父同母，同一個家庭里養育出來的兩個小女孩，個性有如此大的差異。最後總是我勉為其難地順從了，因為不忍心讓奶奶失去笑容。姐！今夜是除夕，妳是否仍然堅持從六歲起就自定的原則，已經為明天添購了新衣裳？

哥哥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他的玩伴總是外人，而我們姐妹倆就形影不離，非常親密，幾乎不曾分開過。記得我小學一年級第一天上學，興高采烈，老師卻提前半個小時下課，班上同學都三五成群地走了，唯獨我在妳教室門外等候。那是第一次我一人獨處，眼看著妳離我僅一牆之隔，卻不能挨近妳，真是咫尺天涯，那半個小時的等候，猶如半個世紀之久。

妳不過大我二十個月，可是在我心目中，妳是我的「大」姐、我的護衛、我的避風港，有妳在身邊，我就感到安全。好不容易下課鈴響了，妳跨出教室，我立刻把小手交給妳，一股暖流在蕩漾，第一次意識到妳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

　　妳升上小學三年級后必須上全天課，而我是二年級，仍然是上半天課，早上我們一起上學，放學的時間不同，在一起的時間減少了。妳對我愛憐有加，建議奶奶讓我留長發，妳會幫我打理。每天妳必早起，動作靈巧利落，為我梳理辮子，變換髮型。不但讓奶奶訝異，我所到之處也讓人人稱羨。在師長與同學的眼中，妳我都是整齊清潔的模範生，品學兼優的高材生。猶記得你在小學四年級上學期，考了個全校第一名，校長頒贈你一套新制服，你固然精神百倍，我也與有榮焉。

    直到妳六年級時，為了準備畢業考，以及初中聯考，早晨梳頭已不再是妳的興趣了！妳熱忱不再，耐心大減，我常被你揪得頭皮疼痛，苦不堪言。而我的班長男同學，又高又大，妒恨我功課名列前茅，常在回家的路上，從背後扯拉我的辮子，我經常哭著回家。長發初始為姐留，爾後為了妳與他而剪。剪斷三千煩惱絲后，我更加愛妳。

    小學、中學，大學都是同校，我們不只是親姐妹，還是學姐妹，更是手拉手的好姐妹，羨煞我們的同學，甚至有人說我們是「連體嬰」。雖然我們形影不離，在思想上卻有距離。記得中學生時代，第一次奶奶許可我倆同去看電影，出了電影院，兩人開始討論劇情，各持己見，互不妥協，氣氛不對，無法手拉手，同步同行……，妳突然停在路邊不走，我體會出妳的善意，鼓起勇氣，邁開步伐走在妳前面，有妳殿後，我不再害怕。我們一前一後進入家門，奶奶問清了緣由之後，說道：「電影是演戲，妳倆是親姐妹，豈可為了外人演的戲而傷了自家和氣！」

    隨著年齡增長、智慧成熟、視野擴大，我倆的思想差距也加大，每看電影必起衝突。有時妳特意向前跑個二三十步，把我拋在後頭，我膽小怕黑，總覺得後面有鬼，但鑒於「真理越辯越明」，絕不願屈服，只好獨行暗泣，加快腳步，與妳保持最短的距離。每當奶奶見到妳先進家門，就會衝到門口來等我，我的淚腺頓時開閘，恐懼與溫馨的淚水雙管齊下。儘管妳挨罵了，但總是得意地暗自嗤笑，而且故事一再從演。我則練就了「壯膽自強，處暗不驚」！是妳培訓了我日後單槍匹馬來到這舉目無親的國家裡的信心與膽識。姐！妳真有遠見，謝謝妳！小妹在此給妳一鞠躬。

    除了電影情「結」外，沒有任何事情真正讓我們過不去的，我倆一直感情彌篤。我比妳早婚，婚後不久，從屏東搬到台南，妳就轉業到台南住在我家；八年半之後，我家遷到台北，妳又到台北就業，儘管我們不是天天見面，還是常常相見。1985年我移民美國，雖然依依不捨，然而生命必須繼續向前邁進延續。E世代科學發達，縱然千山萬水之遙，也不過是一條纜線之隔，十六個小時的飛行距離罷了。

    在這二十六年裡，妳來美五次，我返台八次，可謂聚少離多。歲月不饒人，一個不小心兩鬢已悄然飄白，雖然兒時的記憶猶新，但誰又能預知明天之事？妳在天祥寶塔也為我買了骨灰盒，以便身後為緊鄰，生時不能常相聚，死後願能在一起。

    姐！我已將生命交託給主耶穌來接管，爾後將與祂同享天國之樂。親愛的姐姐，小時候我們「看別人演戲」沒能妥協。然而，身後之事乃與我們有切身的利害關係，妳是否能妥協一次，下不為例：接受耶穌基督作為妳生命的救主，讓我們在天國能夠長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