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面目

 一位雍容華貴的年輕美籍少婦，攙扶著一位瘦小乾癟駝背蒼老的洋老太太到我店裡來，少婦音色美、聲量高、口齒清晰的談吐與老太太苟延殘喘，有氣無力地發出含糊不清的嗯嗯聲，成了強烈的對比。

    老太太的丈夫逝世了，他們來選購喪禮用的花。最重要的一件當然是棺木上的花毯，這一件通常是來自於配偶。老人家在樣品相片本上挑選，一開始她就看上全白的圖片，老人家的觀念是白色高潔素雅，莊重清新適合喪禮用，但靈柩是灰白色的，白與灰之間的色調與明暗度太接近了，效果不好，我沒贊成，那少婦也反對。於是老太太從第一頁看到最後一頁，再從最後一頁看到最前一頁，230個圖片，她來回看了三次，時間已過了四十分鐘。少婦開始不耐煩了，催促她，建議她，老人家否決了少婦的選擇，拒絕了我的協助。於是時間又在翻閱中過了二十分鐘，她終於詢問我的意見，我建議——「白、藍加上黃色」，總算得到她的贊同。付款時，少婦伸手去拿老太太的皮包（當老人家看照片時把它放在自己的腿上）老人家趕緊要抱著她的皮包，但孱弱遲緩的動作卻比不上強壯迅速的少婦，少婦已一把槍先拿到那皮包，打開了，拿出支票本，準備開票付賬時，老太太立即提高了嗓門，色厲辭嚴地聲明：「不可以，不可以，在沒有向銀行查清餘額之前，誰都不可以動用這帳。」此時老太太的聲量提高了幾倍，肺活量大，中氣十足得像個年輕的男中音。少婦也正經八百地反唇相譏，「你迂腐！你荒謬！你一再地重複那理由，所有的錢都在銀行里，沒有人動用過。」老人家再次提高嗓門宣布：「我說不可以就不可以。」少婦無奈地退還支票簿，拿出自己的信用卡，付清了全部款項，從我手中接過了收據后，徑自向外走，老人家也立即起身跟隨在後，沒有了攙扶還是可以自行走動，那副風燭殘年的狀態蕩然無存。

    金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它萬萬不能。它是幸福與罪惡的泉源。它就像一面照妖鏡，在它之前人人原形畢露。此時它照出了那外甥女與舅婆的廬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