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離上帝很遙遠,我們中國人的心靈對悔改是非常陌生的。我們多多少少地熟悉一點懺悔這個詞,但那隻不過是向另一個人或者另一群人懺悔,而那個人、那一群人冒充是上帝,標榜是多少個代表,屬於一貫正確、永遠正確且從不需要悔過,只需要命令並且聽別人的悔過。倒是偶爾讀到大陸從深牢大獄里出來的人寫的自白書或者懺悔信,那是在何種心境和狀態下搞出來的「作品」,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據說懺悔是人與上帝之間的事,它首先必須自願地向上帝認罪。作為無神論的大陸政府,大可不必把對韓戰是不是美國挑起的、文革是不是反修防修之類臭事的懺悔放在心上。再說,40多年或者60年了,過去的就讓她過去,全國人民需要「團結起來向前看!」
這一陣都在看關於文革的書籍,因為我想今後有機會把搜集的文革中出版的上百張宣傳畫辦一個「毛澤東和他的烏托邦」的展覽。我在瀏覽中有三個深切的感受:其一大陸政府企圖將紀念文革在公眾的視線內「徹底消失」。其次是中共當下不少當紅的政治人物,其實都是當年造反派的「頭頭」。其三是現在大陸的教科書中,寥寥幾筆把文革僅僅作為「四人幫」篡黨奪權的一場鬧劇,現今不少「愣頭青」根本不知道文革為何物,而那些經歷過文革的人也覺得沒有必要再去「揭歷史的瘡疤」了。
中國特色的文革悖論延續至今,我們看到這樣一個怪異的現狀:文革作為一場官民共同承認的「浩劫」,卻變成受害者和加害者共同守護的禁區。官方不準公開談論,受害者不堪回首,加害者不願懺悔,後來者不甚了了。絕大多數文革史料,要麼被封鎖在官權的黑箱中,要麼腐爛在參與者的記憶中,老一代三緘其口,新一輩不求甚解。文革的最大禍魁毛澤東仍然是中國的「大救星」,躺在聖潔的廣場上讓中國人有機會體味到什麼叫「乾屍崇拜」。而那些文革造反中出盡風頭的高幹子弟則變成今日跛腳改革的最大受益群體。
在這種狀況下,要中國人懺悔也難。要為政者懺悔更難,因為,所有的歷史包袱都是沉甸甸的,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能更有正當性。於是,反右是「擴大化」、大飢荒是「天災」、文革是「動亂」、「6.4」是「風波」。重複著的悲劇因為懺悔的缺失而綿延不絕,中國一路走得氣喘吁吁。同時,文革製造了中華民族文化的斷層,直接導致社會道德淪亡,為今後的世風日下打下了基礎,也為今天中國人個體良知的匱乏和反省能力的低下創造了條件。
更可笑的是,一個缺少起碼反省精神的國度卻充斥著控訴,每當社會災難過後,我們的民族中就會湧現出無數的控訴者,向世界傾訴自己的委屈和哀怨。我們控訴過八國聯軍、國民黨反動政府的暴行罪孽,我們控訴過胡風集團、劉少奇、鄧小平、林彪、四人幫的禍國殃民,我們也控訴過美帝、蘇修乃至今天國際反華勢力的打壓和敵視,我們向自己和世界傾訴委屈和哀怨,唯獨對自己對國家和民族所造成的傷痕和苦痛隻字不提,中國,你應該感到羞愧,在文革44年後的今天,我們要有這樣的警醒。現在問題的關鍵已不再是一些政黨或某些人是否應該懺悔的問題,而是我們的民族為什麼如此缺乏懺悔意識。必須明白,執政者的罪孽為什麼能夠不斷繼續,很大的因素是全民的懺悔意識沒有確立。不解決這個問題,要制止象文革這樣的悲劇就是一句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