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末的一個星期六早上,打完網球后,依林發現他車的一個前輪胎癟了,趕快叫住還沒有開車離開的顏寒,問她就近哪有價廉物美的修車鋪。顏寒說,離公園大概兩、三英里有個沃爾馬,有修車鋪,聽說還不錯,順她回家的路,她可以帶依林去。像大多數女人,自有了黎雨,顏寒只管開車,不過問修車,能說出個「聽說」已是最大限度。於是,依林換上備用胎,開車跟隨顏寒的車去了沃爾馬。
那個年代出來留學的大都是窮學生,只是窮的等級以資助多少、有無資助而定層次。在美國,車就是腿,是必要的交通工具,對於窮學生也不例外,也得買車有車,只是只能買力所能及的舊車、老爺破車。舊車的毛病就是毛病多,為了省修理費,當學生時,無論男女,幾乎個個懂點車,男的大都會修修車。
也許因為是周末,沃爾馬的修車鋪生意格外好,依林和顏寒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有工人來粗略看了看依林的車,然後說:車的四個輪胎都太舊,磨損過重,已過使用期限,現在開開還將就,到了冬天的冰天雪地就危險了。因此建議四個輪胎全換新胎。依林看看顏寒,想尋得點意見,顏寒聳聳肩,表示無可奉告。無奈,依林只好答應全換新。按先來後到,即便是簡單的換輪胎,依林也得下午兩三點鐘后才能取到車。
依林叫顏寒先回家,他就在附近兜幾個小時。顏寒看看時間,才剛過十點,猶豫了一下,還是勸依林跟她去她家。
顏寒和黎雨住在M城西北郊區,顏寒搬來M城的第二年,他倆以分期十五年付款形式買下這棟獨門獨戶,兩層樓帶地下室,除去地下室都有三千好幾平方英尺,三百多平方米。樓上是四個住房和三個衛生間,樓下是幾個廳、廚房、書房、洗衣房、廁所等。買的時候黎雨嫌太大,可顏寒喜歡,還強詞奪理地說一次到位,五十年不變。買來后,他們除了把一樓換成木板地外,沒別的裝潢,一樓幾個廳的牆上的醒目位置都掛著喜歡書法的顏寒爸爸和他老人家的兩位書法朋友的字,過道上零散掛了些顏寒和黎雨旅遊各地買回來的木雕、蜻蜓和花木標本圖。傢具則以深紅和黑色為基調。依林覺得清淡、溫馨,像過日子的踏實舒服。
跨進無聲無息空蕩蕩的客廳,依林問:黎雨呢?顏寒答:去城裡為他們公司的展銷年會服務去了。正因為黎雨不在家,顏寒邀請依林時猶豫了一下。
顏寒上樓去稍稍清潔了下,就下樓來到廚房燒水,用國內帶回來的紫砂壺泡國內帶回來的龍井茶,然後與依林一里一外坐在廚房的高桌邊喝茶聊天。他倆認識有段時間了,可這樣靜坐下來交談還是第一次。
依林說他第一次見顏寒還以為她是在讀研究生,看上去很年輕。顏寒怎麼聽都覺著依林是在恭維她,不過受用。依林問顏寒當初怎麼就想到出來留學了。顏寒輕描淡寫地說:她在國內其實是有份不錯的工作的,那時一股出國留學風飈勁,幾個要好的朋友相約朝外奔,加上媽媽的鼓動……她還笑著說:「早知道這麼苦就不來了。」
後來他們拉扯到生活。依林說他剛來美國時其實是有女朋友的,有點幸運他們一起辦妥手續、一起出來,很不幸他們不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座城市。他說,他還沒有來得及想清楚要不要轉學去女朋友那所學校,女朋友就不要他了,跟別人,跟她那一個做博士后的中國男人好上了。依林講這些的時候臉上一直掛著笑,皺著眉心的笑。顏寒當然知道,博士后雖不是正式職業,雖被大家貶成找不到工作的博士委身求全的「廉價勞動力」,但也有幾萬美金年收入,而且有資格申辦綠卡,大大好過正在就讀的窮學生。
「那現在她在哪裡?」顏寒有點失風度地刨根問底。
「死了。」依林收住了笑。
「啊……」
「出車禍死了,他倆一塊!」
「怎麼會是這樣?」顏寒一驚,捧在手上的茶杯抖了抖,灑出的水燙著她的手。
中午,顏寒請依林吃日本料理自助餐,然後他們逛了逛旁邊的購物中心。快到取車的點時,顏寒開車送依林去沃爾馬。
一下車,依林喊住顏寒,快步走到駕駛位窗邊,顏寒把車窗剛放下,依林猛地拉住顏寒的左邊手臂。
西斜的夏日陽光潑辣辣的,照射出一個定固的景色。
好一會兒依林才放開抓住顏寒胳膊的手,有點費力地輕語:「開車小心點,慢點。」
回家的路上,顏寒的車真的開得很慢,她覺得心裡很堵,堵得她難受,難受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