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里,知道爸爸身體不好,老發低燒,顏寒匆忙回了趟國。
顏寒的爸爸得肝病已久,已到肝硬化晚期,很多時間要靠注射白蛋白壓胸腔腹水,醫生說:沒有轉化成肝癌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看著風殘絮飛的爸爸,顏寒心裡生生髮痛。她問媽媽還需不需要錢,如果錢能買爸爸的時間,她會在所不惜的。媽媽一愣,搖搖頭,滿眼含淚地說:不需要,沒多大用處了……說得顏寒滿心絕望。顏寒在家陪了爸爸兩周,離開的時候,她和爸爸都依依不捨,她告訴爸爸:過幾個月,最多半年,存幾天假,她再回來。爸爸卻很客氣地謝顏寒回來看他。
那個秋天氣候陰陽怪氣,九月中旬下了場大雪,鋪天蓋地,只是因為第二天的氣溫又回升了,沒能積起。
從國內回來后,顏寒一直惦記著爸爸,隔一兩天就掛個電話回家。十月初,因為不斷的低燒,顏寒的爸爸住進了醫院。顏寒把電話打到醫院,問爸爸要不要她回家。爸爸說:「你擔心啥子?輸幾天液燒就退下去了」。他還開玩笑:「我死不了的,我心裡有數,莫擔心。」
幾天後的一個凌晨,急劇的電話鈴聲把顏寒和黎雨吵醒。顏寒知道這時的電話多是國際長途電話,多有不測,慌忙抓起電話。果然是媽媽打來的,告訴顏寒,爸爸已肝昏迷。待傍晚,顏寒打電話回家,媽媽異常冷靜地告訴顏寒:爸爸去了,很平靜,昏迷以後就沒有醒過。媽媽還勸顏寒不要回家,一切後事從簡,這是爸爸的要求。
顏寒的眼淚頓時就像斷了線似的,不停地流,搞得黎雨也跟著傷心不說,還擔驚受怕,一步都不敢離開。那個晚上,黎雨接到好幾個國內來的電話,都與顏寒父親去世有關,其中還有他自己的弟弟文勝打來的。
電話上,文勝說:「哥,對顏寒好點,體貼些,至少最近。她和她爸的感情,我比你曉得得多。」到底是與顏寒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多年的好朋友。顏寒和黎雨兩家父母是故交,又住同座城市,一直有互動。黎雨歷來忙,不見蹤影,倒是文勝經常陪伴父母,因此跟顏寒交情深厚。
黎雨好笑,「我哪點對她不好?一直都很體貼呀,要你窮操心!」
一個晚上,顏寒抹著眼淚叨叨嘮嘮地給黎雨講她的爸爸,她說:她還記得小時候爸爸帶她去梅園看梅花,她要爸爸幫她摘梅花,爸爸不敢,只好陪她撿樹上掉下來的花,包進手帕。還有:爸爸以前種的茉莉花好得很,五、六盆,花開時一走近涼台陣陣香味就隨風飄來。她還說:她爸很和善的,她的所有見過她爸的同學都很喜歡他。顏寒怎麼也不相信那麼健壯、開朗、風趣的爸爸也會倒下,也會沒有了。在她記憶中,爸爸依然是那樣年輕,高大挺拔,喜歡打排球,喜歡開玩笑,喜歡吃大肉、喜歡哈哈大笑。在她眼裡,爸爸是較完善的男人,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不大愛乾淨,大概與他從農村出來有點關係,像媽媽罵的:本性難改。
連續好幾天,顏寒的眼睛都像開關失靈的水龍頭,不小心一碰,眼淚就長流不斷。她覺著自己好可憐,最痛愛她的爸爸沒有了,再也見不著了。她又有魚兒淺在沙灘掙扎、無助的感覺。
是個冷峻的秋天,十月下旬后,M城的雪就不斷,溫度一直在0度以下,江湖被冰封了,路邊堆積的雪怕是要等到來年開春才能溶化了。
十一月初,顏寒的一位高中同學因為嚴重的憂鬱症自殺了,他留下的遺言:「不是沒有路可走,而是實在走不動了,不想走了……」那是個極優秀的男生,17歲考進國內一一流大學,21歲留學美國,26歲獲工程博士學位,後來一直在美國西部一家很大的材料公司工作,已做到不小的一個部門的主任(director)。聽說他得憂鬱症有些日子了,看心理醫生也有半年多了。他告訴心理醫生,他特別羨慕那些流浪漢,他也想流浪街頭。他自殺過三次,前兩次後悔早而即時通報,搶救過來了,第三次他把自己投入進太平洋之中。
除了悲傷,顏寒還自責,她告訴黎雨:「我們太自私,只顧了自己的生活。如果常常與他通通電話,安慰、勸導他,也許他就想開了。」算來顏寒有一年多沒與那朋友聯繫了。
黎雨見過那男生,印象中是個開朗、聰明的人。在黎雨看來,論想不開,至少顏寒排在那男生之前,真是不可想象,不可理喻。黎雨安慰顏寒:「這於他來說,是一種解脫,是他想要的。你知道,嚴重的憂鬱症大都逃不過自殺。」
看著淚眼婆娑的顏寒,黎雨倍生憐惜之情,他覺得他沒有理由不保護和愛護她。有時顯得比較剛毅、任性的顏寒,實際上內心和她外表一樣的嬌弱。
黎雨告訴朋友:沒想到,顏寒變化那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