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曉臨有N把胡琴,據說每把胡琴都有一個故事,因此他有N個故事。我只有一把胡琴,因此也只有一個故事。
我那把胡琴是50年前老爸的同事送給他的。
其實老爸原先有一把自己的二胡,什麼樣子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老爸拉的時候只會一個把位,即從1-i。也記得他只會拉兩首曲子,第一首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二首是周旋唱的「四季歌」。
我媽媽年輕時候比較氣盛,看我老爸回家不做家務就拉二胡,火氣一大,把我老爸的二胡琴干一摔為二。
老爸的同事就送了把老胡琴給他。那是紅木的,琴乾的頂部是個龍頭,口裡銜著一顆紅珠珠。拉起來的時候,那顆珠珠就在龍嘴裡動呀動呀。
本來我是不喜歡拉胡琴的,覺得那是男孩子玩的東東,彈琵琶多古典呀,猶抱琵琶半遮面。一九六四年後考進了一所設施很好的中學,有跳傘塔和游泳池。那時的學生幾乎沒什麼功課負擔,倒是有許多免費的業餘小組 - 跳傘、射擊、旗語、球類、游泳和樂器。我報名學琵琶,三個月後被淘汰了,因為家裡沒有琵琶練習。
一九六五年,我家隔壁來了新鄰居,是個大家庭,有六個孩子。父親是船長,會拉胡琴,兒女們也個個會拉會唱。一到父親回上海的時候,家裡就一片異常響亮的琴聲歌聲戲曲聲(那時人們不懂」噪音「的忌諱),哥哥唱郭建光,大妹唱李鐵梅阿慶嫂,二妹唱李奶奶沙奶奶,其他人拉二胡拉京胡敲滴篤板。我和弟妹們就站在他們家門口,咬著指頭聽得入神,羨慕之情溢於眼神。
我一想,咦?自家不是也有一把胡琴嗎?於是從壁櫥里把它找出來,嘎吱嘎吱地拉起來。起初一兩個月像鋸木頭,不久就會自拉自唱了第一首曲子,就是老爸拉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二首是周旋唱的「四季歌」。
文化革命開始的時候,隔壁那家的媽媽是破落地主,挨斗罰掃地。她哭訴道:「我是童養媳,沒有過過一天的地主生活哦。」那家的爸爸覺得很對不起老婆,每次船到上海休息,就陪她一起掃地。他們的孩子自然是小狗崽子了。但是他們在家還是經常大唱特唱革命樣板戲,里弄里也就不對他們怎麼樣了。我也常夾著自己那拉啞啞的胡琴,和妹妹們參加他們的戲曲會。
一九六八年進廠當磨床工人,第二年遷廠到上海郊區,我把胡琴也帶上,在宿舍里嘰嘰嘎嘎地拉。一九七二年,說是帝國主義對我們國家進行了半月形的包圍,要做好打仗的準備。窗戶上貼了防震的長紙條。每個單位輪流拉出一批人背著行囊步行走遍郊區 - 叫做拉練。我也帶上胡琴,途中休息時,在田埂上一坐就拉。
後來工作性質變了,那把胡琴開始了長期冬眠。 再後來盛行買鋼琴了,我也附庸風雅學敲那黑白鍵,更把那把胡琴打入了冷宮。
轉眼到了二00七年加拿大國慶也是共產黨生日那天,第一次和溫哥華網友們見面,在曉臨家。哇,曉臨家的胡琴不是一把不是兩把不是三把而是N把,曉林和另一位網名為「老漢」的男士拉起久違了的「草原輕騎兵」,幾個MM們唱起了久違的革命歌曲「山丹丹開花紅艷艷」。那個氣氛感人呀~
偶一時興起,也拿起一把二胡,竟然拉出了聲,心裡大喜,成語也就一個個地冒出腦海,哈! 偶竟然可以渾水摸魚,竟然可以濫竽充數,嗬嗬嗬嗬~
以後也有幾次這樣的聚會,施化(多維網赫赫有名的作者)說了一句:櫻子姐拉得還不錯也。我一向耳背,這次耳朵立馬豎了起來:真的?其實後來才知道,施化的目光尖銳思路敏捷,文章寫得老到,二胡拉得超好,可惜耳朵方向感有點誤差,把「老漢」的琴聲誤聽成真老太偶的了。
施化這句話,讓我耿耿於懷(偶這個成語不對,請大家改一個)。決心回國把自己那把胡琴找出來,帶到加拿大,好好練習,以便真的可以拉得「不錯」。
回到上海,在家裡地下室找到了塵封的胡琴,那個龍頭嘴巴里的紅珠珠,在我當年跟著文藝小分隊南征北戰東磕西撞時,給弄沒了。更糟糕的是, 琴身的圓筒已經裂開錯位。是修還是買新的?小妹夫是八級技師,拍胸脯說能修。老爸聽了,也說不要買新的,那把是老紅木了。
小妹夫把胡琴拿去,在裡面加了一個圓箍,外面加了鐵絲箍,油漆成紅木的顏色。看上去猶如精神抖擻的古稀老人,雖然聲音有點沙啞。
我去上海音樂學院門市部配了弓、弦和木馬。本來想配個琴盒,曉臨說琴袋就可以了。於是再去金陵東路樂器街花了30元人民幣買了琴袋,千斤。
金陵東路以前曾經是裝潢一條街,現在成了樂器一條街。二胡價格從一百八十元到四、五千的都有。不管哪種價格的二胡,被那店家聘用的胡琴師拉出來,都是委婉動聽的要命,誘惑力不可抵擋。我差點掏錢買那二級酸枝木的二胡(減價后只要470元)。後來想想還是算了,我要兩把胡琴幹什麼,又不是曉臨!
臨回加拿大前又去那條街逛想買本二胡樂譜,被一家店裡琴師的「二泉印月」撥動了心底深處的某根神經,鬼使神差地掏錢買了一把酸枝木胡琴,1400人民幣降到900。老公慷慨地說這是我的生日禮物。我於是氣勢磅礴地帶了兩把二胡進了加拿大海關。
我那一幫民族樂隊的網友們迫不及待地要看我的兩把胡琴,去了聚會才知道,我的那把老胡琴其實是申胡,拉滬劇戲曲用的。二胡是六角形的琴筒,不是圓形的。好了,我有借口了,申胡的第二把指法比較難聽,所以,拉得不好不是我的錯哦。 至於新二胡,都說會越拉越悅耳的。
此後的一年裡,我幾乎每天拉琴一個小時,半小時老琴,半小時新琴,不亦樂乎~
後來,後來......由於忙、由於懶、由於施化由下里巴人轉為陽春白雪-去社區西洋樂隊拉小提琴了、由於曉臨進了氣管炎溫柔鄉,我們的民族小樂隊不再聚會,我那兩把胡琴也就統統入了冷宮......
點下我的畫廊~謝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