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遠房遠房的表弟,頭髮生疏。不少人問表弟對他的中年謝頂是否煩惱,表弟老實地說沒有。但是沒人問他對自己的矮個感覺如何。可能因為大家都清楚,矮是沒法治的,不像禿頂,可以塗生髮藥水,或者戴假髮。
實際上,表弟對自己的「矮」很苦惱,可是說非常苦惱。他離一米六六還差半公分,在上海女孩子的定義中屬於殘疾人士。到了談論婚嫁年齡,表弟思想鬥爭了好久:找個比自己矮半個頭以維持「偉丈夫
」形象?還是找個高個子保證優生進化?最後,為了避免兒子(沒想到生女兒)與父親有同樣的痛苦,這個傢伙很大膽,竟然敢追1米7的業餘籃球隊員,這傢伙也很幸運,竟然還結婚了。
表弟媳對錶弟的矮視而不見,可是他經常會發現自尊心受傷的時刻,比如去稅務局上下班與同事們擠入電梯,比如定做制服時不得不誇「長」褲子的尺寸-寧願回家讓老婆把褲子再裁短。唯一自在的是當表弟與他弟弟(也是我的小表弟)對話的時候,小表弟比哥哥還矮兩公分。
所以,剛剛出現「增高鞋」的廣告語「讓男人們更偉岸」,表弟雀躍欲試的心情可想而知。查遍報紙,找到一家號稱義大利獨資企業的鞋廠,把那些個增高鞋的目錄帶進衛生間,坐在馬桶上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
那麼多品種把表弟搞得有點糊塗,除了皮鞋,走路鞋,跑步鞋,登山鞋,還有高爾夫鞋。表弟電話訂購了一雙皮鞋和運動鞋。周末,快遞員送上兩隻盒子,表弟再次躲進衛生間,鞋子外觀普通,質量不錯,獨特之處是鞋內的墊子足有兩公分,加上後跟就增高了四公分。
表弟套上皮鞋,猶豫地跨出了一步,再一步。身體不由自主地稍稍前傾,最初的感覺並不是身材的增高,而是踩高蹺似地眩暈。
表弟走向老婆,步履踉蹌,但是更惱火的是,表弟看上去還是比老婆矮,雖然用小學數學算起來,兩人身高相同。
表弟拎著鞋子找到那家義大利公司辦公室,對前台女孩說自己是一家報刊專欄的業餘作者,買了兩雙增高鞋,會寫下自己的經歷和感受(這無疑也是一種廣告)….於是前台馬上接通了總經理辦公室。
總經理不是鬈髮高鼻樑的外國人,也不講義大利語。普通話中帶著溫州口音,很客氣地問表弟對產品有什麼意見。表弟先旁敲側擊地反問:你們的客戶一般身高多少。總
經理說大多數一米六到一米七,雖然有一次一個一米八的傢伙也買增高鞋,而且一下子買了四種式樣。總經理說,大多數男人買增高鞋只有一個目的:比妻子高。所
以那個一米八的傢伙可能娶了個模特兒。表弟問,能否告訴我那些客戶的名字,讓我了解一下他們的效果、穿著感覺和滿意度。總經理一口回絕:我們要為客戶保密的。
表弟這才把談話引入主題:我不惜高價買了你們的鞋子,可是很不滿意,效果不明顯。總經理或許已多次聽到類似的反映,立即以平靜的語氣答覆:「一般客戶都需要比原本高一點,但不想過於明顯,也不願意放棄舒適。從人體站立的角度出發,增高四公分是最適宜的尺寸了。」
表弟說對他自己並不適宜,要求重新加工或者換式樣。總經理告訴表弟,此地是銷售部,生產部門在郊區。不過有個技術支持經理(聽上去和高科技產品公司一樣)可以幫助你。
表弟找到隔壁大辦公室最邊上的「技術支持經理」,一個典型的溫州鞋匠。他從鞋子三下五除二地取出了內墊,然後走到一排抽屜櫃前,拉出一塊看上去像夾層板的東西:「這一塊?」「不,」老李答道:「不是一塊,要兩塊。」
那個技術支持經理很認真也很熟練地按照表弟的指令進行加工,此刻表弟覺得自己很像一個真正的大人物。雖然在稅務局工作,聽上去很風光,只是十多年來表弟的職位一直和他身高一樣,不見增長。
於是,表弟第一次比老婆高了。他馬上多了一個新的嗜好,有事無事地轉悠到老婆身邊:我比你高~。
老婆根本不在乎她老公的增高,這一點很打擊表弟的積極性。現在,表弟走路有點像穿高跟鞋的女人,緊接著,背和膝蓋開始疼痛。
表弟穿著增高鞋上班,發現街上一米七二的男人到處都是,表弟很高興他的眼睛可以平視他們的眼睛,可是沒有一個人注意表弟喜悅的眼神。
稅務局聖誕聚餐,各部門互相敬酒,表弟忙不迭地站立坐下,沒人用驚訝的眼光看他。
春節,表弟家來了老朋友一家子,兩家人熱鬧地聊了半天,表弟一會兒起身拿瓜子,一會兒起身取糖果,就是沒人提到表弟長高這個茬。
飯後,表弟和老朋友到陽台抽煙,他們背書包爬公園圍牆跳到河裡游泳時就認識。表弟估計朋友清楚自己的身高。表弟看著朋友的眼睛問:你注意到我有些什麼不同嗎?
老朋友頓了一下,從上到下把表弟打量了一番,最後看到他的鞋:「你買了雙新鞋。」
一個月不到,表弟結束了對增高鞋的迷戀,因為這雙鞋子沒有給他帶來任何使人激動的事情。雖然有時候表弟還會為自己的矮不自在,直到有一天表弟去看他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小表弟
小表弟炒股發了財,小表弟擁有一切 - 別墅,私家車,一頭濃密的頭髮,但是 - 表弟心裡樂道:「哎,弟弟自出娘胎就始終沒有我高,弟媳婦更不能跟俺老婆比,可憐的傢伙~」
點這裡,看我進步了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