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是去年夏天的一天(參見涼皮老謝的美國夢)。那天從116街地鐵站走出來時都快10點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新聞學院百年慶典的藍色條幅,目的地到了。
雖是初次見面,我們對哥大新聞學院其實並不陌生。小女兒小寶在高中時曾經在這裡參加過一個新聞的暑期計劃(CSPA)。她給我們說過很多有關這個學校的傳奇故事。在暑期計劃里,小寶每天起來的第一件事是皺著眉頭讀半個小時的《紐約時報》,包括有關中東紛爭等的最新動態。然後就是寫,寫,瘋狂地寫。其中的一個作業是到校園裡做採訪。訪談隨便遇上的一個人,了解他的人生故事。等到CSPA結束的時候,小寶已經變成了一個「挖料」的老手:在談話的時候知道如何不經意地將話題轉到她想要的方向 -- 新聞工作者的基本功。
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有時簡稱為J-校)是美國歷史最悠久的專業新聞學院之一,它也是藤校中唯一的新聞學院,每年有數百名碩士生和少量博士生從這裡畢業。其10個月的科學碩士(MS)計劃提供了四個專業:報紙,雜誌,電視和數字媒體。而9個月的文學碩士(MA)課程,專為經驗豐富的記者磨練和發展自己的技能而設計,可以主修政治,健康,環境,商業,經濟和藝術等不同方向。
哥倫比亞新聞學院出名之處有很多。新聞大樓由約瑟夫·普利策出資建造;著名的普利策獎和杜邦獎(另一個廣播電視和數字新聞的大獎)是由新聞學院組織評選和頒發;學校還出版行業權威的哥倫比亞新聞評論(Columbia Journalism Review)雙月刊。
哥倫比亞大學和普利策
談到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就不能不提及約瑟夫·普利策(Joseph Pulitzer),他的故事聽上去就像是美國夢的最佳註解。
1864年,匈牙利出生的普利策隻身來到美國時只有17歲,身無分文,只會講幾句英語,而且一個人也不認識。開頭幾年貧困交加 -- 他睡在公園的長椅上,做最卑賤的工作。後來普利策在聖路易斯的一家德語報紙找到一份工作,並在一年之內從記者升到了編輯。
到了1878年,普利策買下了《聖路易斯郵報》(St. Louis Post-Dispatch),五年後,他又買下了《紐約世界報》(New York World),並將兩家報紙打造成新聞行業的典範。後來他還代表紐約當選為美國眾議院議員。
普利策的油畫
1890年代,普利策的報紙同赫斯特家族(Hearst)的報紙展開了激烈的競爭。後果是雙方都走低俗、聳動、「黃色新聞」的路線,報紙的質量迅速降低。普利策很快就意識到不負責任、迎合低級趣味的媒體對社會產生的負面影響。經過一段時間長考之後他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用自己的財富來為維護新聞業的最高價值做些事情。第一是設立普利策獎 -- 每年一度表彰美國最出色的新聞報導;第二是建立優秀的新聞學院,致力於提高行業水平,培養未來的領袖(當時大多數記者沒上過大學,只要能寫就行)。
普利策並沒有看到他的夢想得以實現。到了1911年他去世的時候,根據《紐約時報》的訃告,普利策將200萬美元捐給哥倫比亞大學用於創立新聞學院。1912年新聞學院招收了第一批學生共191人。從1917年起,哥倫比亞大學開始頒發普利策獎。
如今普利策獎成為美國報紙、新聞、文學、戲劇以及音樂創造方面最負盛名的成就獎。它由哥倫比亞大學管理組織,邀請行業的精英來做評委。每年頒發21個獎項。在其中的20個類別里,優勝者獲得證書和10,000美元的現金。新聞的公共服務類(public service)的獲獎者則被授予金牌。
普利策論新聞
漫步在哥大的新聞大樓里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約瑟夫·普利策的存在。100多年過去了,胸像上的普利策,油畫里的普利策,依然注視著過往的人們。他的話語被刻在地上,掛在牆上,時時提醒新一代的新聞人記住自己的社會責任。大半生都從事於新聞工作,普利策說過許多具有穿透力的話語。有關新聞稿應該怎樣寫,普利策是這樣說的:
「將它放在讀者面前,簡要地因此他們會閱讀,清晰地因此他們能欣賞,如畫地因此他們會記住。最重要的是,準確地因此他們會被它的光所指引。」[注1]
「記者是國家之船橋上的瞭望者」(A journalist is the lookout on the bridge of the ship of state),普利策指出,「…他透過迷霧和風暴預警前方的危險…」。普利策認為有什麼樣的新聞行業就有什麼樣的公眾素質。他關於新聞最重要的闡述毫無疑問是下面一段,現在讀起來也很難不被他所感染。這段格言被鑄成銅板,懸掛在J-校的大廳里。
「我們的共和國與它的新聞業將一同興起或衰落。一個有能力的,無私的,熱心公益的新聞業,訓練有素,知道對錯,並有勇氣來做正確的事,可以保存公共美德。沒有它,民選政府只是假冒和愚弄。一個冷嘲熱諷,唯利是圖,蠱惑人心的新聞業在一段時間后將生產一個同它一樣低俗的公眾。塑造共和國的明天的能力掌握在未來的新聞工作者手中。」[注2]
誰才是共和國最後的衛士?其實不是士兵也不警察,而是新聞工作者。對美國最大的威脅並不是來自外部的,而來自內部。任何權力都傾向於衰變(decay),就像放射性材料都會自然衰變一樣(只有半衰期長短的不同)。美國的國父們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才創立了三權分立來制衡未來的野心家。當然,三權分立並不足夠,自由和獨立的新聞也是民主的重要一環。普利策說得一點都不錯。新聞工作者是瞭望者,是「看家狗」(Watchdog),更是共和國最後的衛士。當官員腐敗,政府濫權,社會不公的時候,新聞工作者的責任就是「狂吠」不已,讓公眾知道真像,然後通過法律或民主過程將腐敗清除。如果哪一天,或被收買或是因為自己懶惰,「看家狗」不再狂吠,共和國離完結就不遠了。
爭議中的普利策獎
4月14日,經過幾天緊張激烈的討論,Pulitzer World Room洞開,本年度的普利策獎新鮮出爐。21個獎項中包括文學、戲劇等,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公共服務」獎。這項殊榮被授予兩家平面媒體《衛報(美國)》(The Guardian US)和《華盛頓郵報》,嘉獎它們在年度最轟動的斯諾頓(Snowden)泄密案中進行的一系列新聞報道。2013年,斯諾頓叛逃國外,泄露了一大批非法獲取的機密文件。衛報和華郵根據這些文件把國家安全局(NSA)的許多超出了法律許可和國會授權的做法推向了風口浪尖。評委評價兩家報紙在這次事件中的作用時如是說:
「頒發給《華盛頓郵報》表彰它對美國國家安全局的廣泛的秘密監視計劃的報道。通過其權威的和有見地的報告幫助公眾了解這一披露在國家安全的大框架中的位置。」
「頒發給《衛報》表彰其對美國國家安全局秘密監視計劃的披露,通過積極的報道幫助引發了政府與公眾之間有關安全和隱私的問題的大辯論。」
衛報和華郵獲獎其實是意料中的,畢竟斯諾頓泄密是幾十年來新聞界的最大事件之一。要是沒有得獎,我倒會為美國的新聞業感到擔心。當然它並非沒有爭議。不少人,包括一些很有權勢的,認為新聞媒體做了斯諾頓的幫凶,讓美國政府丟了臉,對美國國家安全產生了消極的影響。
我並不這樣看。美國政府丟不丟臉並不是我所關心的事,也沒有證據表明美國的國家安全因為這兩家媒體的報道而受到傷害。記者們做了他們該做的事情,那就是成為盡職的守望者和看門狗。由於他們的工作,奧巴馬政府以及國會正在商議對國家安全局的活動進行重大改革。我也欣賞普利策獎評委(他們多是行業中最優秀的人士,很多自己也是普利策獎獲得者)頂住了很大的壓力,將新聞界最高獎頒發給這兩家報紙,使得美國媒體的自由和獨立性再次得到了印證。
美國的公眾是幸運的,有這樣的衛士睜大警惕的眼睛,有新聞界同仁的鼎立支持,共和國是大有希望的。
[注1] - 「Put it before them briefly so they will read it, clearly so they will appreciate it, picturesquely so they will remember it, and, above all, accurately so they will be guided by its light.」
[注2] – 「Our Republic and its press will rise or fall together. An able, disinterested, public-spirited press, with trained intelligence to know the right and courage to do it, can preserve that public virtue without which popular government is a sham and a mockery. A cynical, mercenary, demagogic press will produce in time a people as base as itself. The power to mould the future of the Republic will be in the hands of the journalists of future generations.」
以下均為原創照片:
新聞學院百年慶典
Low Memorial 圖書館前的雕像Alma Mater (母校)
Low Memorial 圖書館
哥大校園內景
工程學院前的「打鐵人」雕像(Le Marteleur)
工程學院MUDD大樓 (工程學院的LOGO是皇冠加兩把鐵鎚)
新聞學院門外景
新聞學院門前的托馬斯·傑斐遜雕像
普利策的胸像和格言
新聞學院內景(Pulitzer World Room)普利策獎在此宣布
新聞學院內景
Butler 圖書館
哥大教師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