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在武昌,家裡的親戚幾乎全在漢口,每逢周日或假日趕車成了我們一家最主要的任務。外婆住在水塔對面的生成南里——現在那裡已經成了一座大商廈,一點點舊痕都看不出了——要到她那裡可以選擇到閱馬場坐1路電車,也可以直接坐輪渡,但無論怎麼走都是一段艱辛的旅程。那時的車站一到節假日就站滿了人,經常是站到了馬路中間,大家都對著車來的方向翹首期待,車還沒進站就已經有人往上面扒,車門、車窗上掛滿了人。門一開人群就往上涌,車廂擠得不能再滿了,有時還得下面的人往裡推,否則車門是絕對關不了的。當然實在關不了門司機也不會含糊,照走無誤,掛在門外的人只能自己照顧自己了,腳底得站穩車門的邊沿,手得抓緊門把或窗框,車走起來那叫一個刺激。我曾親眼看見過一個人技術不精,摔到車下,翻個筋斗爬起來,沖著車屁股一通罵。因此不少月票族都練就一身扒車絕技。
那時候有句話說把人擠成照片了,就是說這種情景。大人還好,至少可以抬著頭呼吸,小孩可遭罪了,夾在大人的腿縫中,不管怎樣哭叫也不會有人理,尤其是夏天,各種怪味讓人幾乎昏厥。那時候的人火氣也特別大,幾乎沒有哪趟車不吵架的,大家的嘴越練越順溜,什麼話都罵得出來。那時的售票員倒是很敬業,每站必從頭擠到尾,絕不放過一個逃票,一旦有人被抓住,一定又是一頓臭罵。
小姨家住在辛家地,那時算是武漢的最西邊了。一大早起來從武昌先得坐車到六渡橋,再轉1路或2路車。我記憶中的1路車非常有意思,由兩個車廂組成,後車廂沒有動力的,用絞鏈和前面車連著,一個司機兩個售票員,前後不通氣兒。車一來,大家便往上擠,一家人經常是車上幾個車下幾個,或者前車廂上了兩個,後車廂上了兩個,喊啊叫啊也無濟於事。車走走停停,等到了目的地,一般都是中午了。傍晚時分再來這麼一趟,快到家裡,我和妹妹肯定是睡眼惺松的了,被爹媽半拖半拽往家裡拉。我一直不喜歡走從閱馬場過古樓洞那條路,恐怕也是和這種經歷有關。
一直到我上大學的時候情況也並沒有多少好轉,那時的江漢大學是走讀,學生都不住校。像我這樣住武昌的,每天就得起大早床趕車。上班的人太多,公交不得已只能和一些大企業聯繫,讓他們在高峰期派出大貨車來裝乘客,我們把這種車叫「大篷車」(名稱源自當時的一部印度電影)。雖說有個車篷,但四處漏風,就算是夏天也把人吹得鼻歪嘴斜的。不過這車不花錢,所以我們是很樂意往上擠。我那時住在大東門附近,離鐵路近,所以有時還可以坐鐵路上接送員工的通勤列車,從大東門到漢口的麟趾路。有時和同學們吹牛,我每天可是坐火車上學呵。
輪渡相對空間大一些,但每趟船也都是滿滿的。上下班或者節假日等船的人站滿了躉船、跳板和長長的階梯。船員在我心目中是很威風的,船快靠岸時,他們會把一樓靠窗的乘客趕開,拎起碗口粗的纜繩,把一頭甩給岸上的船員,另一頭則迅速地綁在纜繩樁上,在船的巨大拉力下,纜繩吱吱嘎嘎地被綳得緊緊的。船停穩了,船員吆喝著轉動一個手柄,打開兩扇鐵門,乘客們蜂擁上岸。
最喜歡坐在船尾看著被螺旋槳掀起的巨浪,翻滾著被江水帶遠,又重新歸入平靜。傍晚時分坐船景色非常美麗,夕陽把漢陽、漢口的山崗、房屋勾成一片剪影,在絢麗的晚霞中顯得寧靜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