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階級敵人 楊瑞豐
此人50歲,那時覺得很老了, 駝背。上班時大家空手,頂多有個鋁製飯盒。 他要提一桶水供工作期間大家喝,大約200直徑,半米高,上面只有個一寸高半寸直徑的開口,有點像一戰時期馬克辛姆重機槍的水冷槍管,大家嘴對嘴喝水,毫無忌諱。。
他是定性富農, 那時1969年, 20年前他才30歲,可能也有倒霉的幾畝地了。此人文革前是礦上負責驗收拉尺的, 就是測量各個掘金隊每天進度,工作輕鬆,所以不善體力活, 文革因富農身份自然被下放到一線做苦力。
我們都是坐拉煤的礦車進入井下, 到工作地點下車, 之後進入一個休息室,我們叫派班室,等待安排一天的工作。 休息室是用木板在廢棄航道搭建的, 有門有一些樹枝鋪在地上坐當墊子。樹枝是採煤隊用來支撐頂板防止鬆散的煤屑下落用的,但卻是我們的沙發。裡面有燈泡,還有一個鐵箱子,裡面鋪一層沙子,放一圈36伏特燈泡,把大家的飯盒放進去保溫。井下為安全照明電壓110v,36v燈泡是裝岩機用的, 一種清理爆破后岩石的設備,所以要至少3個串聯用。
這位富農分子最後進入休息室,摘掉安全帽, 然後念經一般"向毛主席請罪,向林副主席請罪,向廣大革命職工請罪,我一定好好勞動接受改造重新做人「之後就出去幹活,主要是啟動水泵,並把水管拉到工作面澆水降塵,再把風帶,既 壓縮空氣高壓皮管拉到工作面為風鑽打孔做準備。高壓風管4英寸直徑,還有一個同樣直徑鐵的管子,上面分成8個一寸接頭供多部風錘同時工作,也是很重的。
大家一般在休息室至少半個小時,班長此時先到工作面看一看,安全,設備等等再回來布置工作和每個人的職責。班長因為負責, 每天有額外3毛津貼,如果班長休假, 帶班的也會多掙三毛。 別小看這點錢, 那時三毛錢可在食堂吃一份非常棒的小灶炒肉菜。
班組定期會開個批判會,拿這個富農分子教育工人, 記得有一個罪狀是他負責到鍋爐房給同宿舍的工友打開水, 但水可能不夠熱度, 就是損害工人健康, 破壞生產。 另外一大罪狀是說特別他愛看人民日報的國際新聞版, 夢想帝國主義配合老蔣反攻大陸。當然也是工人沒事找事,拿他開涮,對他也沒有實質的影響。
有個年輕的工人也藉機欺負他,一次往他的茶葉筒里倒水, 他非常生氣,大聲喊,問是誰幹的, 我知道但不敢告訴他。 這是我唯一看到一個被專政的階級敵人居然敢發火。
不知道他有沒有兒女,但有老伴,偶爾會來看他。 那時坐早班火車,大約上午十點多到,在他的床邊給他縫補衣服,洗洗被褥, 坐下午5點晚車回去。我們是九個人一個大房間,相當於一般兩個學生宿舍打通, 這期間沒有人和他們打招呼,問個好, 就像他們不存在,而且幾乎也聽不到他們之間說一句話,默默的來默默的離去。
多年來我一直想知道這對患難夫妻當時當景是什麼樣的感受。 後來他平反沒有, 那些整他的專案組有沒有遭到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