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遠方 (1): 患癌之後

               李益民醫生家裡由於他患肺癌而亂成了一團。

        多數家裡人不是忙著治病救人，而是急著分老人的財產，一切都是為了錢。

       老伴兒和二女兒站在一邊，表面上竭力主張將多數財產留給自己養老，其實背後二女兒謀划的是利用媽媽給自己多留些錢財；大兒子和自己十多年死不往來，至今杳無音信；二兒子和兒媳想把財產按父親目前的遺書分掉，自己拿個大頭；大女兒在北京打拚，天天想著在北京買個房子，對自己不冷不熱；小兒子在美國，天地遙遠，可想而不可及。於是，老伴兒和二兒媳婦對上了頭，勾心鬥角的，讓病人傷透了心。

       這會兒，老伴兒淑芳坐在他床頭，喋喋不休地要求將他的200多萬財產劃歸她一半。時鐘已經指向了半夜12點，真好像不達到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老頭子啊，我二十歲和你結婚，和我媽媽一起照顧你，還養了五個孩子，經歷了反右，大躍進，文化大革命，挨了多少整，風風雨雨地伺候了你將近60年。你死前總要給我個交代啊」，老伴兒淑芳心裡想著過去的苦日子，總覺得這麼多年來和老頭子在一起，看著他得了重病，要是不得點啥，真是有些虧了。

      李益民看著老伴兒，聽著這一天要講幾十遍的車軲轆話兒，心裡一陣煩悶。「我都得病要死了，你不張羅治病救人，照顧我，一個勁地逼我要錢。「，想到這裡他一陣心酸，眼淚在眼角直打轉兒。他用力眨了眨眼，眼淚勉強沒有掉下來。人，得了重病，走都走不動了，真是身不由己。他在心裡為自己感嘆。

       自從四月份發現咳嗽，發燒以來，家裡就不安寧。吵吵嚷嚷地，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表演一番。說是爭公平，實際上都是為了錢。李益民多年來省吃儉用，賣中藥攢下了兩百多萬人民幣，現在成了家裡矛盾的焦點。他此時此刻終於明白了自己苦心經營的家庭，養老計劃，統統地要成了泡影。家裡的財產，怎麼會不明不白地成了自己在病中煩惱，不安，惱怒的根源。俗話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自己苦心經營的大家庭就這麼亂七八糟地走向崩潰嗎？

        一陣劇痛從後背下部傳來，那是癌症病灶在向四周擴展，壓迫，擠壓神經帶來的痛苦。李益民打斷思緒，吃力地張開雙眼，對老伴兒說：「淑芳，我後背又痛了，給我拿兩片止痛藥。」

       「你還是先回答我的話吧。我伺候你這麼多年，你總要給我個交代啊。」，老伴兒淑芳望著他，一副不依不饒，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她心裡想著，不答應我，我再也不為你做事了，忙碌了一輩子，今晚就是我起義，造反的日子。

       李益民聽到這些話，又是一陣難過和心酸。

     「行了，老伴兒, 你的事兒我會安排的。快給我拿葯, 我痛啊。」

     「不行！還」老伴兒呢「，你這輩子給了我什麼好處？今晚你必須給我個說法。」

       牆上的掛鐘喀嚓喀嚓地走著。每一分鐘，對於癌症病人，都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萬般無奈中，他咬著牙，強忍著疼痛。二十分鐘后，他心裡盤算著，我已經求她五次了，還是不幫我！這三更半夜的，家裡又沒有其他人，今晚我是熬不過去了。算了，我認了。

    「好了! 我答應給你一半財產。」，他看著老伴兒，眼睛里露出祈求幫助的目光，同時也期盼著自己的生存環境能夠平靜一下。

    「真的？」 老伴兒聽到了她想聽到的話，一下子愣了，她還真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我說話算數」，李益民喘著粗氣，信誓旦旦地做著保證。

     「好啊，還是老伴兒你對我好。」，淑芳看到他的樣子，心裡知道這八成是百般無奈做了妥協，這下子他可是講了真話，下了決心。於是趕緊起身，拿水，遞葯。

      第二天一大早，二女兒詠春早早來到了父母家。進門后，她先是問候了重病中的父親，然後把媽媽拉在一邊，眼睛裡帶著狡黠，悄聲地問：「你那一半的財產, 拿到了嗎？要是他不答應，你就要天天晚上鬧他。不然，他的錢財都給了老二。媽媽，那個二嫂就是個狐狸精，他已經把爸爸拿下了。這麼多年，她跑前跑后，得瑟得瑟的，還不是以小換大，都是為了錢「

    「老頭子，他頂不住了。可算答應了！」 淑芳說著，好像如釋重負，「不然啊，我可不饒他，折騰死他。」

    「可不是嗎？你風裡雨里地跟著他，被政府整了那麼多年，吃了那麼多苦，就是財產全歸你，也是應該的。再說了，有多少癌症病人最後鬧個人財兩空？我們可要當心啊」

      詠春四十歲出頭，高高的個子，圓臉，年紀大了，有些發福，但是從頭到腳還是可以看出她年輕時的美麗。光看她的外表，怎麼也想象不出她內心對患病中的父親一點體貼都沒有，她心裡想著就是如何利用媽媽多拿些錢過來。

      李益民老醫生在床上躺著，閉著眼，其實並沒有睡著。剛才娘倆的對話，他聽得是一清二楚。他心中也是納悶兒，這從小一直被他嬌生慣養的二姑娘怎麼就變得這麼滿嘴謊言，無情無義？雖然說如今世風日下，追逐名利，每個人都在琢磨多賺點錢，多買一套房，看在我這輩子救死扶傷，給家人找工作，勤儉節約攢錢的份上，也不該如此無情吧？

      身為醫生，李益民老醫生忘記了他們這一行當的特點。

      患病如患難。救人於萬難之中，難免要趁火打劫，敲竹杠。醫生從病人身上多收錢，在全世界都是天經地義的習俗。每每趁火打劫后，醫生們還都認為病人對自己的好處是理所應當，因此心安理得。

       醫生這一行當還必須會撒彌天大謊。人，沒有不犯錯的，醫生也是如此。不過，醫生的錯誤很可能是一條人命。出了醫療事故，不去撒彌天大謊去隱藏，那醫生們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關進監獄。

       身在醫院，每天看見一條條生命消失，如雲開霧散。看久了，也就麻木不仁，沒了親情。不就是死個人嗎？早死晚死都是死，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二姑娘詠春就是被醫院裡熏陶了二十多年而變成了這麼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