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江蘇路285弄(下)- 轉載

作者:徐福男兒  於 2016-4-8 09:46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政治隨想|通用分類:政經軍事|已有24評論

關鍵詞:江蘇路

江蘇路285弄像英文字母L,長的一豎通向江蘇路和愚園路,短的一橫通向鎮寧路。長短線條的交叉處就是28號,張愛玲的后媽、吳征一家就曾經在此居住。木兄拍的一張照片,將弄堂的短線條全部收於鏡中,盡頭正對28號,那種寧靜和安逸,彷彿按動了Replay鍵,突然回到從前。不少人來尋蹤,拍張愛玲相關的畫面,包括淳子的《張愛玲地圖》,這些描述285弄的文字和照片大都隔靴搔癢,不得要領。而木兄只是逸筆草草按下快門,居然抓住了魂魄。據房產檔案記載,這一排小洋房建於1925年,50年代還非常偏僻,附近有大塊空地,連到中西女中(市三女中),有人種菜,甚至有人養羊。因為是一條死弄堂,洋房的槍籬笆非常低矮,也沒有人跨越,送牛奶的人只需把奶瓶放在花園外,陌生人除了花匠、郵遞員、送魚蟲的鄉下人,幾乎看不到。周圍有數株大桑樹,屆時桑子滿頭,紫得發黑,又大又甜。在桑樹底下,曾經出現過蛇,我親眼看到派出所的人用籠子將一條蛇抓走了。 28號數過來,30、32、34、36就五個門牌號碼。居民除了像張愛玲后媽、吳征奶奶以外,還住著資本家、教師、中學校長、新聞記者等等。 50年代中期一場颱風,將弄堂最後一堵牆颳倒,那半夜我印象深刻,如山崩地裂,狂風夾著一聲巨響,房子也抖動起來。第二天,我看到後門以外一地碎磚,彷彿大幕拉開,看到的是我並不熟悉的場景。後面的人住得這樣破,這樣爛,還有草頂的房子。那些人試探著到花園洋房弄堂來張望。以後,他們的孩子有些成為我的同學。我的這些同學聰明透頂,常常使我自慚形穢。他們會創作一種「迴文」,讓人上當。比如:「紙頭亂糟糟」,倒讀變成了「招招卵頭子」,「大自然的爸爸」倒讀成為「爸爸的卵子大」。(卵頭、卵子即陰莖)他們會讓女老師倒讀,在得手以後全體哈哈大笑。不過這批人大都沒有逃脫4050的下崗命運,直到今天,日子也不比父輩好到那裡去。木兄的某張照片拍到了一點點后弄堂,已經比當年好得多了。 58年的時候,弄堂有些不對勁了,舅公帶著一幫子人來拆所有建築上的鐵器,鐵門、鋼窗上的鐵柵欄、我家的大落地窗的鐵柵欄移門幾個大漢都扛不動,用氧氣瓶燒,好不容易拆下來。據說是拿到上鋼廠去鍊鋼了,我只知道上鋼廠是在很遠的地方。弄堂里的空地上,不知道那裡來的人也開始鍊鋼,挖一個坑,砌什麼高爐,就在花園洋房旁邊生火,窮燒,後來停了,一堆亂磚不了了之。每家還要貢獻一種粉,就是將沙鍋搗碎,搗成粉末,交到舅公那裡去,說是國家鍊鋼要的。後來我長大了,才明白摸奶媽乳房的舅公是可以和響應號召的舅公融為一體的。其實,舅公所乾的一切,是不拿一分錢的。三阿姐看我寫的這些零零碎碎,問:「啥個叫迴文啊?」我就當了一回余秋雨,告訴她,老早中國人吃飽飯沒事幹,將文字順過來讀,倒過來讀。她還是不理解。我說:「我愛你,倒過來變成你愛我。」後來就被數落成老夫老妻還這麼肉麻之類。其實迴文是有名句的:「人過大佛寺,寺佛大過人。」「樓上不宜秋,秋宜不上樓。」我真的變余秋雨了啊。最近過愚園路江蘇路,熱鬧啊。熱鬧得有倉皇之感,誰都馬不停蹄。當年的熱鬧是一陣一陣的。鍊鋼的事說沒就沒了,花園洋房周圍開始建工廠,我一直不清楚柯慶施之類對花園洋房是否有著強烈的仇恨心理。工廠就蓋在花園洋房旁邊,車床對著家裡的客堂間,搪瓷廠的煙囪在你家的頭上天天撒著煤粉。這不是一幅漫畫,也不是大楊浦某個地方,這是60年代愚園路上海西區最最上流社會的社區發生的事情。

285弄弄口正對著安定坊,安定坊弄口一邊是大翻譯家傅雷的家,一邊是基督教惠慕堂,車床搬進去,教堂里行車吊車戳天戳地。我的同學就是牧師的兒子,(牧師離特務還差一點點)我覺得他一直很自卑,從來沒有開心過。當時傅雷家和惠慕堂之間還有一間很小的理髮店,我班上一個女生,頭髮黃黃,有點營養不良的顧麗娟就住在裡面。有一天顧麗娟被派出所叫去,回來以後所有女生都用非常異樣的眼睛看她,有些暗暗的在傳話。原來顧麗娟投靠的是他的親戚,那個剃頭匠動起了還沒有發育的小姑娘的腦筋,而且弄得蠻「結棍」(厲害)的。派出所讓小姑娘去指認,結果那個剃頭匠判了刑。顧麗娟沒有多久就轉學了。 60年代初期,285弄面目已經一天世界,鐵柵欄拆光了。破汽車放在弄堂里,機油流得一地,弄堂露天露地變成汽修廠,安定坊也堆滿電動機。洋房的汽車間沒有汽車了,辦起了生產組,老阿姨在裡面糊紙盒。馬路上拉勞動車的「大潑勢」女人到花園洋房弄堂來找小便的地方,就往綠化後面一蹲。臨近省份的饑民開始來弄堂要飯。後來糧食供應出現問題,副食品也出問題了,家家在花園裡種菜養雞。以前的太太們見面,總是談談麻將台上的手氣,現在開口問:「拿屋裡的雞出蛋了伐?」報紙上開始宣傳山芋的營養,大米不能全額供應,要部分換成山芋。弄堂開始堆山芋,一麻袋一麻袋,班級里的「貓狗」「小寶」去偷,用鉛筆刀削皮,大口大口地嚼,很自得。成年後,這兩人成為職業三隻手,先後判刑。我一直以為,某些人對花園洋房和南京路是極端對立的。當年有一張非常出名的照片,反覆刊載,一隊軍人推著一長串糞車從國際飯店門口走過,意欲何為?當然大有深意。這絕不是本雅明對攝影的論斷所可以解釋的:「從消逝的東西中看到一種新的美。」糞車和現代商業文明,和曾經是燈紅酒綠的地方「衝撞」,暗示對「人慾」的最後的一次蕩滌,就要山雨欲來。表面上,傅家的花園裡,月季花芬芳吐艷,這是傅雷煮字生涯里最最熱衷的事情。其實傅雷的家已經風雨飄搖,傅聰乘出國鋼琴比賽,「逃脫了」,這是弄堂里經常被議論的事情。傅雷是1966年9月3日和太太朱馥梅一道自殺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所以總是沒有忘記。赤那起來(滬語口頭禪——他媽的),我又把人名打錯了,我把傅雷太太朱梅馥打成了朱馥梅。其他的人,包括來頭再大的人,打錯又怎麼樣。對於朱梅馥我是要道歉的,我預感到我又要寫自殺的事情,我有點抖豁,難過。我真的想對安定坊門口的那座小洋房鞠躬。朱梅馥,通解:紅色的梅花芬芳馥郁。有時我會想到一個很無恥下流的名字——伊勢丹,通解:他(她)的生殖器是紅的。拉拉扯扯已經講到馬路對面傅雷家的284弄。 1964年的春天,我到傅家房子後面一個討人喜歡的女同學家裡「開小組」(按照老師的編排,幾個人一起做作業),那個時候的284弄(安定坊)真安靜啊,小洋房之間的樹密不透風,微雨,綠得透出油來,忽然飄來植物的氣息,介於香與不香之間。塗過柏油的籬笆被開滿白花的枝蔓壓彎了竹梢,整條弄堂,寂靜無人。但是誰知道,就在白花的後面,傅雷在喘息,兩年後便自我了斷近年來,我在歐洲的許多地方看到這樣同類的弄堂,我似乎回到了早年的江蘇路愚園路。。。。

不寫了。讓貼子沉下去,被人忘記。最後只說一句,傅雷是南匯周浦人,周浦應該為有傅雷的出現感到驕傲。這句話太小資了?周浦一度是南匯掃黃打非的重點。......(帖子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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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4 個評論)

回復 總裁判 2016-4-8 09:53
先頂,好得很,明天繼續。
回復 徐福男兒 2016-4-8 09:56
總裁判: 先頂,好得很,明天繼續。
總裁兄慢慢看。
回復 tea2011 2016-4-8 10:25
再讀仍然堵心
回復 徐福男兒 2016-4-8 12:49
tea2011: 再讀仍然堵心
是啊,很難過。
回復 fanlaifuqu 2016-4-8 20:54
那個時代,記得後來積極抄人家的紅衛兵也被抄了!無一倖免!
回復 前兆 2016-4-8 21:21
~~~愚園路上冤魂多~~~
哪裡的冤魂不多呢?
回復 徐福男兒 2016-4-8 22:49
fanlaifuqu: 那個時代,記得後來積極抄人家的紅衛兵也被抄了!無一倖免!
整個社會都瘋狂了。
回復 徐福男兒 2016-4-8 22:50
前兆: ~~~愚園路上冤魂多~~~
哪裡的冤魂不多呢?
是啊,那時候,神州大地處處冤魂。這段歷史,豈是摸摸鼻子可以忘卻的!
回復 秋收冬藏 2016-4-8 23:25
我們家熟人,文革時父母同時自殺。後來他還很積極地入了黨,我心下總是不解。
回復 徐福男兒 2016-4-9 01:19
秋收冬藏: 我們家熟人,文革時父母同時自殺。後來他還很積極地入了黨,我心下總是不解。
章詒和寫《伶人往事》,為京劇名小生、大右派葉盛蘭立傳,葉家託人傳話,請章先生要「兩面看問題」,不能單寫右派,也要寫黨為他平反改正,何況他的兒子現在是政協常委。章先生為此感慨道:「反右、文革等歷史陰影並未消退,一部分人藉著陰影可以肆無忌憚,而另一部分則在陰影里累積著委屈,表現出世故和怯懦。」 或許可以解釋爹媽自殺,兒子入黨的怪事吧。
回復 穿鞋的蜻蜓 2016-4-9 01:36
文化革命 革文化人的命
回復 徐福男兒 2016-4-9 02:38
穿鞋的蜻蜓: 文化革命 革文化人的命
所以非文化人有時候還是很懷念文革的,因為爽了一把,卻不意識到那是隨著魔鬼起舞。
回復 sissycampbell 2016-4-9 03:22
先獻花。再續讀。問好徐福君!
回復 hu18 2016-4-9 06:48
迴文把戲記憶中是女生的長項,如「好像對我說」倒讀為「說我對像(象)好」。為性愛啟蒙助力。
回復 newyorker92 2016-4-9 07:11
http://www.21ccom.net/articles/rwcq/article_2011081243137.html
回復 徐福男兒 2016-4-9 12:32
sissycampbell: 先獻花。再續讀。問好徐福君!
絲絲好!請慢慢讀,文章很長。
回復 徐福男兒 2016-4-9 12:34
hu18: 迴文把戲記憶中是女生的長項,如「好像對我說」倒讀為「說我對像(象)好」。為性愛啟蒙助力。
hu兄好!迴文把戲也算是那個時代的一種歡樂吧。
回復 徐福男兒 2016-4-9 12:35
多謝92兄介紹這篇文章,顧聖嬰的死,是285弄里最悲慘的一幕。
回復 楓樹下 2016-4-9 23:40
hu18: 迴文把戲記憶中是女生的長項,如「好像對我說」倒讀為「說我對像(象)好」。為性愛啟蒙助力。
記得我們當時的說法是,"糧票好像對我說"。引誘對方說出,說我對象好漂亮。然後,hahaha, 逃之夭夭。
回復 楓樹下 2016-4-9 23:41
徐兄可看過鄭念的上海生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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