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聽來的傳說:齊白石老人自我評價道:人家都說我的畫好,其實我的詩第一,字第二。畫只是第三。
白石老人的畫名滿天下,早有定論;他的字雖然不錯,在同時代的書家中還排不上號;至於他的詩,恐怕更等而下之。故意貶低自己已有公論的成就,以此為鋪墊,來拉抬尚無成就,卻亟欲獲取的名譽,這便是某些中國文人的小狡獪。
白石老人的狡獪只是傳聞,也許冤枉了他。但是當代有些大師級文人,卻的確在耍這一類手法。
現代武俠小說大師金庸先生,他的十四部武俠小說迷倒天下眾生,尊他為武俠小說的泰山北斗是實至名歸。可是他在北大(還是清華)講學,否認自己是武俠小說大家,自稱為歷史學者。當了浙江大學文學院院長兼博士生導師,招收的博士專業竟然是「古代西域交通史」!難道金先生真的以為天山雙俠一類的描述可以等同於西域交通史的論文么?可惜這樣的狡獪只能忽悠外行,想掩盡圈內人耳目是不可能的,金先生的「西域交通史」專業最後竟無一人報考,落得個大大的尷尬。其實,金先生如果招收「武俠小說研究」的博士生,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當導師的了,很可能報名者蜂擁而至呢。
近幾年大大有名的余秋雨先生,是極有造詣的散文家和戲劇理論家。他的《文化苦旅》等作品,文字優美,思想敏捷,怪不得粉絲成千上萬。可是余先生也不滿足於此,想更上一層樓,弄個「文史學者」玩玩。但他又不願意真在文史研究上下苦功,憑著小聰明在自己的散文中東一點西一點地灑些文史的胡椒粉,就一本正經像煞有介事為青年人開起必讀的書單子來。結果遇到幾個不買賬的內行,一條一條揭露他的「硬傷」,生生地將「文史學者」的面具撕了下來。虧得裡面的臉皮也厚,還能繼續當他的大名人。
我非常崇拜的大畫家范曾先生,他畫的鐘馗虯髯僨張,怒目圓睜,真正的神氣具足。他的畫已達化境,造詣之高是在頂尖層次。可不曉得曾幾何時,范先生突然成了國學大師,據說對儒釋道三家經典均能融會貫通。去查他的著作,卻發現與經學相關的並不多,有一本《天與人:儒學走向世界的前瞻》,是與哈佛大學杜維明教授的對談。人家杜教授才真是經學家,博士畢業論文研究明代大儒陳獻章,一般人看都看不懂。范先生與杜教授對談,恐怕也只能天馬行空,背幾段楚辭而已,談談他如何畫的孔子像到還實在一些。經學是極其枯燥乏味的學問,訓詁考據,整日價鑽在故紙堆里,書蠹似的,范先生瀟灑俊朗,開幕剪綵,演講對談,整日介忙得不可開交,耐得了這等寂寞么?坐得長這等冷板凳么?杜維明教授是真正的國學大師,經學專家,看看人家的著作http://baike.baidu.com/view/586467.htm#5,再看看范先生的著作 http://baike.baidu.com/view/30755.htm#6 ,便知國學大師的學問,靠矯情是矯不來的。
年輕一輩的專家中,于丹教授是我向來心儀的一位。她在百家講壇講《論語》,名之為「心靈的雞湯」,將已被拋棄批判多年的聖人教誨,以極通俗、極優美的語言傳達給年輕一代,真正是功德無量。有人批評她誤讀《論語》的意思,我想於教授是傳媒專業出身,對於古典容或不那麼熟悉,出一點錯誤也是可以理解的。直到有一次看中央電視台一個專訪節目,使我略略改變了想法。那個節目的女主持人姓張,理了一個很中性的髮型,事兒事兒地坐在那裡採訪于丹,題目煌煌然寫著「于丹本色」。我看了不免吃驚。于丹不是蔣雯麗,不是陳道明,千人千面地演著,卸下妝來,同觀眾談談「本色」一類的話題。于丹是傳道解惑的教授,她在百家講壇上展現的,難道不是她的本色嗎?她舌燦蓮花地向青年人推薦這份心靈雞湯的時候,難道是帶著面具在演戲嗎?當然不是。那麼,為什麼要在央視另外大談什麼「于丹本色」呢?那個張姓主持人在我看來是個貌似深沉而腹中空泛的角色,在演藝界捧角兒「本色」滿天飛的潮流下,她便跟風,照貓畫虎地也來個「本色」。可是于丹不應該呀,她在央視大談「本色」,豈不是給自己在百家講壇的演講一個耳巴子?除非她也想進演藝圈。再回過來想想,今天的世界,什麼都可以娛樂化,興許於教授真的想弄個「本色演員」噹噹也說不定。
以老頭子過時的觀點,做什麼行當,就安安穩穩地戴什麼帽子,想多弄幾頂更漂亮的桂冠,卻奈何其尺寸不合乎?這種情況,在國外的華人學者中就不多見,余英時先生從不標榜自己是文學家,杜維明先生也不會參加什麼詩人協會,葉嘉瑩教授更不會想弄一個歷史學者噹噹,他們在各自的領域中可都是頂尖人物啊。為什麼國內的大家,尤其是近二十年來的大家們,偏偏喜歡這麼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