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老師 – 胡適之
中國的文化人有一個壞習慣,喜歡依附名人來提高自己的身價,所以魯迅曾經諷刺過某些人將「我的朋友胡適之」掛在嘴邊。其實這種風氣,也並不限於文化界,官場、黑道,無處不然。前幾天一位村友的帖子「我的哥們的哥們的二舅是黑幫老大」,便是典型的例子。
我今天想談談太老師胡適之,卻沒有故抬身價的嫌疑。一則胡先生早已作古,幫不了我什麼忙了;二則我早已脫離以前的專業,在北美干著不搭界的營生,以前的所謂地位名氣已經是過眼煙雲了。這篇小文,只是懷舊之作,說是「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庶幾近之。
胡適之先生不需要我介紹了,中國現代名滿天下的大學者,中國民主思想的先驅。儘管共產黨出於政治立場拚命抹黑、貶低他,文革結束后還是不得不承認他文化領袖的地位。
我生也晚,於胡先生沒有親炙函丈的機會;文革結束之前,因為政治風雲險惡,甚至沒有讀過他的著作,但是我的老師卻確確實實是他的學生。文革結束,我重返庠序,攻讀碩士學位,我的老師已經年逾古稀。而五四運動那會兒,她還是一個青春少女,就學於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堂,胡先生在北京大學執教,也到女子高等師範學堂來講課。給我的老師講過課的教授,除了胡適之,還有李大釗、黃侃、陳中凡等名師。當時才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慕名結伴去胡先生家裡討教,一來二去熟稔了,還奉先生之命陪師母打過麻將。老師告訴我,胡師母江冬秀雖然不太識字,麻將卻打得極好。老師感嘆說,胡先生那時候留美甫歸,英俊倜儻,提倡新文化新思想,名滿天下,卻守著那位纏小腳不太識字的舊式婦女的師母,執手偕老,不離不棄,不容易啊。
胡先生還有一件不容易的事,便是公開批評蔣介石。蔣介石雖然惱怒,卻也無可奈何他,也沒有將他怎樣。中國的知識分子,向來有直面折君的傳統。唐代的魏徵、明代的海瑞,都是出名的直臣。遇到明君,算是運氣;遇到昏君,便有牢獄之災。胡先生是運氣的,還有一位直陳君非的大儒梁漱溟先生,便沒有這個運道,他以為那個湖南同鄉的君主也有納諫的雅量。殊不知那一位在野時的雅量是裝出來的,一旦江山到手,馬上翻臉,天下莫予毒也,何曾有過一絲察納雅言的肚量?梁先生從此銷聲匿跡,保住頭顱,還是皇帝看在同鄉份上格外開恩。
胡先生在大陸被封殺,我這個年紀的人恐怕很少知道中國現代史上曾有過這位名人,更遑論比我年輕的朋友了。同樣,魯迅先生在台灣被封殺,我曾經問過一些來自台灣的學生,他們都不知道魯迅是誰。權勢強姦文化,使兩岸的年輕人都失去了他們應該享有的文化遺產,想想真是遺憾。
拉拉扯扯寫一些,周末為村友們添一份談資。最後提一個小問題,權當文字遊戲:舊時讀書人給老師寫信,最後落款時必在自己的姓名前冠以「受業」二字。那麼如果給太老師寫信,落款的姓名之前應該自稱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