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與「愛國」

我是貝殼村新人，因為喜歡村裡的和睦氣氛而成為村民。幾個月來，漸漸地覺得，任何話題在村裡都可以談得熱絡、平和、友善、歡喜，唯有提及「愛國」一詞，頓時壁壘分明，甚至劍拔弩張，惡言相向者也時或有之。看到這種情景，心裡很難過，於是起了寫這篇文章的念頭。我完全無意去說服任何同我意見相左的人，只是希望為各位網友提供另一個思考和觀察的角度。

愛國，是一種感情。我們生於中國，長於中國，在中國入學，在中國懂事，雖然後來離開了，遠渡重洋，去了異國他鄉，但是對於這一片生我養我的土地，任誰都會有一股眷戀難捨的心情。我相信，劍拔弩張的雙方，在這種心情上是沒有區別的。那麼區別在什麼地方呢？我認為在於大家對「愛國」這個概念的外延，有不同的認知和理解。這種不同是如此的截然相反，所以產生了「道不同不相為謀」式的爭執甚至相互厭惡。如果能夠釐清認知上的差異，大家求同存異，應該比現在的互相責伐會好一點兒吧？

我的中學同窗們前年聚會，為大家共同度過了一甲子而慶生。聚會後，他們寄來一張合影，老同學們的背後牆上，赫然掛著一條大橫幅「我們與祖國同齡」！我看了不禁啞然失笑，難道我們這批同窗都已經活了五千年了嗎？我們的祖國中國，我們的民族中華民族，都至少有五千年的歷史，那一片黃土地，那裡的山山水水，祖祖輩輩生活在那裡的先祖先賢所創造的璀璨文化，這一切構成了我們的祖國的實際內容。雄才大略而又暴虐成性的秦始皇也好，狡詐不仁而又從善如流的漢高祖也好，唐太宗也好，宋太祖也好，甚至異族的成吉思汗、順治康熙也好，都是祖國的一個組成部分，但又都不是全部。當我們今天滿懷激情地宣稱「我愛祖國」的時候，我們熱愛的應該是這繁衍了五千年的文化和那裡的山山水水。

與這種認知不同的是，我們很多朋友，尤其是比較年輕的朋友，他們心目中的愛國，是特定的愛「新中國」，或者說愛中華人民共和國。他們把愛國和愛中華人民共和國畫上一個等號。換言之，如果不愛中華人民共和國，就等於不愛國；不愛國，就等於賣國；賣國就等於漢奸，就人人得而誅之。於是，矛盾就產生了，對立就起來了，戰爭（至少是網上的）就開始了。實際上，愛國就是愛新中國，或者就是愛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命題是站不住腳的。我們誰都不否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二年來，經歷了兩個不同的階段：毛澤東統治的前二十六年，和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後歷屆政府統治的后三十六年。這兩個階段的政府治國方略是截然不同的。毛澤東堅持以階級鬥爭為綱，文化大革命是其頂峰。文革以後的政府推行以經濟建設為綱的方略，公開宣稱階級鬥爭已經結束。儘管毛澤東的畫像還懸掛在天安門城樓上，但是誰也無法否認毛澤東思想已經被拋棄了。至此，愛國就是愛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命題的自我矛盾就暴露出來了。如果你愛的是前二十六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你必然反對亦即不愛后三十六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目前國內的烏有之鄉那批狂徒就是持的這種立場。如果你愛的是后三十六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那你不可能去愛前二十六年那種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前後兩個時期涇渭分明，任何邏輯思維正常的人都無法自圓其說地認為自己既愛階級鬥爭為綱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也愛經濟建設為綱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所以，愛國就是愛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

還有一種說法，愛國就是愛新中國。你不愛新中國，就是不愛國。這種想法的邏輯混亂，同前面那種想法是異曲同工。且問持這種觀點的朋友，中國共產黨自1921年成立至1949年奪得政權的二十八年間，多少先烈拋頭顱，灑熱血，他們愛的是哪一個中國？那時候，還沒有「新中國」，要愛也無從愛起。如果不愛新中國就是不愛國，這麼多共產黨的先烈的愛國情操所落何處呢？因此，只要稍微理性地用邏輯思維推論一下，不難看出上面兩種似是而非的觀點都是站不住腳的。

對我們中國人而言，真正的愛國，就是愛中國，愛這片土地，愛這個五千年的文化，舍此別無另一個愛國的概念。從這個角度來觀察、思考，可以說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以上的中國人是愛國的，除了台灣、西藏、新疆那些想獨立出去單獨建國的人們之外，都是愛國者。烏有之鄉的人愛國，民運分子愛國，法輪功也愛國，我們這些入了外國籍的華裔自然也愛國。這麼多觀點立場不同甚至嚴重對立的中國人之間存在的分歧，不是愛不愛國，而是「如何」愛國。大家都愛中國，但是如何使中國好起來，各人意見不同，各人認定的道路也不同。烏有之鄉的那幫極左分子認為中國只有回到毛澤東的路線才能好起來，民運分子認為中國只有走民主自由的路才能有救，法輪功認為中國人應該皈依法輪大法才是正道，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這種情況很像清末民初，所有的愛國志士都在探索救國之道，革命救國，統一救國，實業救國，教育救國，科學救國，民主救國，全盤西化，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五花八門，而提出者的愛國救國情操，則都是毋庸置疑的。

那麼，為什麼今天的中國，愛國主義這個名詞被歪曲，被濫用，「漢奸」「賣國賊」的帽子滿天飛舞，被當作打擊異己的利器呢？追根溯源，不得不認定是文革之後歷屆政府之刻意所為。毛澤東時代，愛國主義不是佔主導地位的思想，那個時候，統治者要求中國人民發揚國際主義精神，去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各國人民。「無產階級革命戰士」在當時是時髦的頭銜，「愛國人士」只是賞賜給那些牢里放出來的國民黨將領的一頂帽子而已。毛澤東死了，他的思想也破產了，連帶著馬克思列寧主義也賣不動了，新的執政者用什麼來收拾人心呢？儒家孔孟之道是一種選擇，但是孔孟從五四以來即被批倒批臭，在朝的袞袞諸公恐怕也不懂如何來應用它了。剩下的也就只有所謂的愛國主義了。於是乎，愛國主義大行其道，教科書鋪天蓋地的宣傳起來。社會佔統治地位的思想即統治階級的思想，只要統治階級力行推動，社會意識和風氣的移轉是非常迅速的。1976年至今，愛國主義實際上已經成為社會意識形態的主流。今天60 后、70后、80后的朋友們大都執著於愛國主義情操，便能看出政府力行推動的成果。無論鄧小平，江澤民，還是胡錦濤，歷屆政府相較於毛澤東的鉗制言論，要開明得多，但是畢竟獨裁（威權）的實質尚在，對於批評政府的言論，尤其是觸及社會制度的批評還是不能容忍。為了杜絕民眾的悠悠之口，一則殺雞儆猴，把劉曉波一類的直言者判罪關起來；二則成立網路輿論導向員，討伐異議者，而所用的武器便是愛國主義。如果能看清這種軌跡，我們應該冷靜下來，在愛國的前提下求同存異，為我們可愛的祖國的全面復興探索一條正確的道路，摒棄「唯我愛國，反我者都是賣國」，「唯擁戴政府者愛國，反政府、批評政府者都是賣國」，「唯指責美國者愛國，讚揚美國者都是賣國」的偏激思維，做一個真正的愛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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