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周刊】張倩燁：陸豐村民領袖警局遇害內情

陸豐村民領袖警局遇害內情

                                                                陸豐村民領袖警局遇害

四十三歲的薛錦波，一生中擔任過的最重要、最有含金量的職務，就是廣東省陸豐市東海鎮烏坎村的村民「臨時代表理事會」副會長，這是烏坎四十七個姓氏百餘名代表一人一票公開選舉產生的「村領導」，他由一萬三千名村民的任命，受村民監督，對村民負責。

十一月末，亞洲週刊記者在烏坎村第一次見到薛錦波。那天是十一月二十六日，陸豐市委副書記林耀彩與東海鎮黨委書記黃雄來到烏坎村做「維穩」勸說工作，被村民圍困在村委會大樓裏。受村支書薛昌統治四十餘年的村民再也無法忍受集體土地被變賣，衝到大樓裏與官員們對質，薛錦波就是其中之一。他激動地用手指著黃雄的鼻子，質問政府工作失職。

薛錦波個子不高，有點黝黑的皮膚顯示了他「農民」的出身，然而整潔的入時衣著又幾乎是全體村民中最體面的身份象徵。通常情況下，他神情威嚴，聽別人講話會很專注，自己講話時聲音有些低沉沙啞，透著一字一句的認真。

再聽到薛錦波的消息，竟是在烏坎村民發出的《訃聞》中：「我廣東省陸豐市東海鎮烏坎村臨時代表副會長薛錦波先生，忠義壯烈，不畏強暴，取大義而不顧私惠。為家鄉集體利益嘔心瀝血、捨生忘死而奮鬥。日前被警方劫持，折磨不幸致死。英年四十有三。我烏坎慘失忠良，無限沉痛。烏坎全體村民泣告。二零一一年十二月十一日。」「犧牲」，這是許多村民對薛錦波之死的泣淚之評。

當地的官方通稿稱﹕「曾參與陸豐九二一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薛錦波，在羈押期間，突感身體異常，被緊急送往汕尾市逸揮基金醫院搶治。經持續搶救無效，宣告死亡。」院方稱，「死者死亡原因為心源性猝死，已初步排除其他死因」。

薛錦波之死引發外界廣泛猜疑。烏坎村民向亞洲週刊證實，薛錦波十二月八日被身著便衣人員抓走，十二月十一日死亡。有村民證實審訊薛錦波的是汕尾地區公安局，官方通稿也稱，「經審訊」，薛錦波等五人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十一日當天，陸豐當局通知薛錦波的妻子與兩個女兒，稱薛病危，要求?帶病歷前往探視。據村民講，薛錦波家人到達汕尾時，看到薛的遺體慘不忍睹：牙齒被打落；指甲被抽出，已變為黑色；多根骨頭被打斷；心胸部被打爛，背部有被棍棒狀物截過的傷痕；腿部疑似被警棍重擊，從腳到大腿都呈黑色。村民猜測薛錦波生前曾遭刑訊逼供，被警察毆打致死。

一位李姓村民說，薛錦波家人在探視遺體時，被禁止?帶相機、手機，村民懷疑當局擔心薛的家屬拍照取證；一位蔡姓村民講，薛錦波妻子在給本村村民打電話時，手機被搶；薛錦波的一位女兒以簡訊方式將消息發給村民。

薛錦波的遺體現在仍為汕尾警方控制。薛錦波家屬要求將遺體運回村中，遭到當局拒絕。村民擔心當局會毀屍滅跡，再造懸案。

亞洲週刊獲悉，汕尾市當局向薛錦波家屬提出賠款一千萬元，讓家屬放棄要回薛的遺體，薛家斷然拒絕。薛錦波兄長說，他們只想要回遺體，入土為安。政府不願歸還是因為屍體傷痕累累，若歸還等於間接承認薛錦波是非正常死亡，而非先前官方的心源性猝死之說。

村民曾昭亮也生死不明

一同被拘捕的村民還有莊烈宏、曾昭亮、張建城、洪銳潮等四人。曾昭亮的親人從汕尾醫院傳來消息，稱曾昭亮也在急救中，其餘三人仍生死未卜。另有村民稱曾昭亮已於十二日去世，但消息有待進一步證實。

薛錦波死訊傳回村裏，村民群情激憤，十二日下午，空無一人的烏坎村委會大樓已被村民布置為靈堂，白色高懸門前。村民準備了薛錦波的遺像，舉行全村悼念。村民經商討決定，暫不與警察進行正面衝突，等待更多媒體進村。

面對陸豐當局對烏坎村的圍堵，村民表示「再無退路」。烏坎村目前採取守夜的辦法，遇到緊急情況就敲響銅鑼，護村人員手持鐵棍，誓死保衛村民安全。

這不啻為巨大諷刺：本意為維護「公共安全」的警察，竟成為了威脅村民生命安全的頭號敵人。從十二月初起，烏坎村外就結集了大量警察。官方在一份通稿中稱，「十二月十一日凌晨五時，汕尾、陸豐二級公安機關組織出動公安、武警、邊防、消防警力及指揮車、水砲車、消防車、救護車等出發前往目的地開展清障行動」，可見出動警力之龐大。此次行動被定義為「快速推進烏坎維穩工作」。

對於這次行動，村民口中的版本是：十一日凌晨四時三十分左右，村內敲響銅鑼集體警戒，各自拿起棍棒、農用工具等，集結到村口與警方對峙，早晨六時許，警方以佯退引誘村民出村，村民試圖在村口布置樹木攔路，警方向村民施放數十發催淚彈，引起草地起火，並發射水砲。

官方歸咎境外勢力

官方稱，汕尾市委書記鄭雁雄認為，該事件是「村民表達訴求好的初衷，卻用了錯誤的方式」。官方口徑稱﹕「事件被村內外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所炒作、利用、煽動，企圖將事件升級。鄭雁雄特別強調，有境外勢力對今次事件推波助瀾，致使本已平息的事件又趨嚴重，改變了事件的性質。」官方所謂「境外勢力」主要是指「境外媒體」，其中包括許多享有國際和地區盛譽的通訊社與報刊、電視台。

十二日，村民稱，一位香港記者進入烏坎採訪，村民向記者下跪，為薛錦波喊冤聲不絕於耳，請求報道真相。這是繼九月事件後，烏坎村民再次跪在來自香港的記者面前。廣東媒體在烏坎事件中集體失聲，多家媒體轉載官方通稿，在村民中已失去公信力。相比之下，「境外媒體」倍受村民信賴。

官方扣下「境外勢力」罪名，有網民反唇相譏：中國高官子女在外讀書，是否可算「境外勢力」？中國官方意識形態信奉的馬列主義，是否可算「境外勢力」？官方以「境外勢力」為「罪名」，充分顯示其對真相的恐懼心理。

有媒體報道，烏坎村外「軍警在路口設卡，禁外邊車輛人員入村，村民出去一律被帶上警車拉走，更慘是，當局對烏坎村斷水斷電，連送餐飲糧食都不讓進，上萬人的烏坎村儼如孤城，要出入唯有走村後小路，翻山爬嶺，有村民家裏都沒糧食了，要食快餐麵、罐頭之類應急。籲外界關注救援」。

正如亞洲週刊早前報道所述，烏坎村民的維權抗爭之路「仍然漫長艱難」。烏坎人的抗爭正在升溫，並已受到廣泛關注。微博上，無論左中右派，人們對「維穩」、「境外勢力」等官方話語提出嚴厲批評，並質疑廣東改革的決心與誠意。

相關微博內容被刪

截至十二月十二日晚，新浪微博上關於烏坎事件的微博直播內容多被刪除，多個帳號受到限制或被關閉。村民向亞洲週刊表示，希望更多媒體關注烏坎村民的命運。

薛錦波之死，在二零一一年底再次揭開中國人心中之痛，許多網民回想起去年年底浙江樂清的錢雲會案，兩者有著許多相同的關鍵詞：徵地、上訪、村長、離奇死亡……令人沮喪的是，每一個歲末年初，總有許多相似的血淚在提醒，中國的年關總難跨過，中國的懸案總難完結。（<亞洲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