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是「偉大的馬列主義者,無產階級革命家」,劉少奇、周恩來、彭德懷、張聞天、賀龍、陳毅、陶鑄等人,也都是「偉大的馬列主義者,無產階級革命家」,這是他們的黨----中國共產黨的中央委員會對他們的蓋棺論定。
可是,這些劉偉大、周偉大等等,全讓毛偉大給硬生生打倒,活生生折磨死。給整死的高崗、林彪,給逼走的王明、張國燾,雖然現在還戴著「反黨」、「叛徒」之類的帽子,但相信將來檔案解密后,也要給平反,也要翻案的。因為中共幾十年來,九反十平,九案十翻。沒有一件事不是顛倒是非;沒有一件事不是混淆黑白;沒有一件事不是倒行逆施;這就是中共幾十年的歷史。
張聞天是「開明之君」
現在的問題是,毛偉大要打倒和消滅其它許多個偉大或暫時的不偉大,是不是因為他和他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以致不共戴天呢?似乎不是。看看高華《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延安整風運動的來龍去脈》(以下簡稱《紅太陽》),就可以清楚:劉少奇、周恩來、彭德懷,直至高崗、林彪、王明、張國燾,都是毛澤東出生入死的同志和戰友,都是毛澤東帝業的股肱重臣,幾乎都是把毛捧成紅太陽的吹鼓手。
撤出江西蘇區之後,毛澤東這個「本來很靈」但被扔到茅坑裡去「搞得很臭的菩薩」,在遵義會議上又被大家撿起來,之後還越來越「香起來」了。毛通過遵義會議重返決策核心,並把軍權和黨權迅速地集中到自己手上主要原因固然是毛善於玩弄各種權術和陰謀詭計,但如果沒有張聞天、周恩來的鼎力支持、妥協、忍讓和合作,那麼毛的目的也就不是那麼容易達到的。(《紅太陽》P81—92)所以毛曾誇奬張聞天:「你是一個開明之君。」
延安整風一開始,張就主動讓賢,率領調查團到陝北和晉西北搞農村調查,長達四百餘天,心甘情願地退出中共權力核心,以實際行動表示對毛的臣服。1959年盧山會議上張因為支持彭德懷的萬言書逆了龍鱗毛勃然大怒,便誣陷張參加「軍事俱樂部」、「裡通外國」,大算歷史舊賬。毛更在當年8月2日寫了封信給張聞天。
毛澤東之小人得志
聞天同志:
怎麼搞的,你陷入那個軍事俱樂部去了。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這次安的什麼主意?那樣四面八方,勤勞艱苦,找出那些漆黑一團的材料。真是好寶貝!你是不是跑到東海龍王敖廣那裡取來的?不然,何其多也?然而一展覽,儘是假的。講完沒兩天,你就心煩意亂,十五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被人纏住脫不得身。自作自受,怨得誰人?我認為你是舊病複發,你的老而又老的瘧疾原蟲遠未去掉,現在又發寒熱症了。昔人詠瘧疾詞(這首曲子,調名《叨叨令》)云:「泠來時冷得冰凌上卧,熱來時熱得的在蒸籠里坐,痛時節痛的天靈破,戰時節戰得牙關挫。真箇是害殺人也么哥,真箇是害殺人也么哥。真箇是寒來暑往人難過。」同志,是不是?如果是,那就好了。你這個人很需要大病一場。《昭明文選‧第三十四卷》,枚乘《七發》,末云:「此亦天下之要言妙道也,太子豈欲聞之乎?於是太子據幾而起,曰:渙乎若一聽聖人辯士之言,澀然汗出,霍然病已。」 你害的病,與楚太子相似。如有興趣,可以一讀枚乘的《七發》,真是一篇妙文。你把馬克思主義的要言妙道通通忘記了,如是乎跑進了軍事俱樂部。真是武文合璧,相得益彰。現在有什麼辦法呢?願借你同志之箸,為你同志籌之。兩個字,曰:「痛改」。承你看得起我,打來幾次電話,想到我處一談。我願意談,近日有些忙,請待來日。先用此信,達我悃忱。
通篇嘻笑怒罵,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其惡毒、兇殘、暴戾,完全把他小人得志、眥睚必報的流氓相表露無遺。張聞天曾是毛的「開明之君」,而這時的毛卻成了張的暴君。為了徹底羞辱和摧毀張聞天,毛把此信連《七發》印發全會。毛一生之卑鄙無恥、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大扺如是。
劉少奇逢君之惡
至於劉少奇亦非等閑之輩,他也去過蘇聯,卻與王明、張聞天等洋教條張並不沾邊。1922年二十四歲的劉從莫斯科回來,就一頭扎到安源煤礦搞工人運動,建立了中共第一個產業工人支部、第一所黨校、第一支工人武裝、第一個消費合作社。安源的黨員最多時佔到全黨的三分之一,使小小的安源有「小莫斯科」的美譽。毛澤東領導的秋收起義隊伍中,三個團有一個半來自安源工人礦警隊。
1927年,劉少奇和李立三等領導了武漢三十萬人的群眾示威,抗議英國水兵製造的「一三慘案」迫使英國簽字交還武漢租畀,這是百年中國史上第一次從列強手中收回土地和主權。三千人武裝的武漢工人糾察隊輸送到賀龍、葉挺的部隊中,成了八一南昌起義的骨幹力量。
到了江西蘇區,他是僅有的江西和福建兩省委的福建省委書記。長征中劉擔任過紅三軍團政治部主任,中央籌糧委員會主任等職務。長徵結朿后劉以中央代表身份被派往天津主持中共中央北方局。1936年初至1938年,短短兩年多恢復中共組織發動群眾、擴大武裝、建立政權,在華北數省形成了遼闊堅實的根據地。
劉少奇後來說:「(張聞天)他們一面說我路線錯誤,一面還要我做北方局書記。我辭職不幹了,他們還是讓我干,因為他們不懂黨的工作、工會工作、白區工作。」(《同朱理治的談話》)
1938年劉少奇改住中原局書記,仍然重視發展軍事力量招兵買馬,建設根據地。「皖南事變」之後臨危受命,出任新四軍政治委員充分地展現了他軍事戰略家的謀略才智和魄力以至讓陳毅等一些沙場老將都由不解、不滿到折服。可見劉少奇不管是白區工作,還是軍事工作都是一把好手。在共產黨內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正因為如此,當劉向張聞天的「十年白區工作方針是完全正確」發出挑戰時,讓毛看到打破中樞層沉悶僵局的契機定了聯劉倒張的最後奪取黨內最高職務的大計。(《紅太陽》P90-99)
劉少奇作法自斃
毛於是親自擬電調劉少奇回延安。劉1942年3月離開新四軍和華中局,走了九個多月,過了一百零三道封鎖線,於當年9月31日回到延安。劉隨即以政治局侯補委員身份進入書記處,1934年3月20日的政治局會議上,成立了由毛、劉、任(弼時)三人組成的書記處,劉並成為中共中央軍委唯一的副主席。劉從此正式被毛擢升為中共第二號人物,並正式開始了他大樹特樹毛的權威、把毛推上紅太陽地位的造神生涯。4月28日中央成立反內奸委員會,劉為主任,負責延安和各根據地的整風、審乾和肅反工作。10月5日補授總學委副主任。這都是毛對劉的倚重和回報。
毛在劉及劉的親信彭真、薄一波、饒漱石等人大力支持下,順利地鬥倒了教條主義和經驗主義兩大宗派,迫使王明、博古、張聞天、周恩來、彭德懷、陳毅、鄧發、朱瑞和楊尚昆等作檢討,向毛輸誠歸順。毛此時如日中天,黨政軍特統統抓到手了。但他並未為滿足,他還要把「理論家」這頂帽子搶到手。劉恰恰在這裡又幫了毛一個大忙。「毛澤東思想(或主義)」這個概念,雖然早有張如心、鄧拓和王稼祥等提出過,只是這幾個人或地位太低,或犯了路線錯誤,不具備總結毛理論貢獻的資格。這個重任便「歷史地」地落到了黨的第二號人物、「白區正確路線代表」劉少奇身上。
1943年7月6日,劉在《解放日報》發表《清算黨內的孟什維克主義思想》,繼而在中共七大上做《關於修改黨的章程的報告》(即著名的《論黨》),劉在報告中提到「毛澤東」名字有105次之多,全面闡述了毛在理論上對馬列主義所做的貢獻,正式提出中共的思想基礎為「馬列主義與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的產物---毛澤東思想」。從此劉成為毛澤東思想的首創者,版權持有者(《紅太陽》P608)。劉殫精竭慮、賣力地把毛捧上了至尊至聖的地位,毛也把劉當作接班人並委以重任。可是當毛劉因工作而產生意見分岐時,毛立即翻臉不認人,視劉為「睡在身邊的赫魯曉夫」,不惜發動一場歷時十年的動亂,來剷除劉少奇,直至在肉體上消滅他。
賀龍、陳毅們的報應
1955年在十大元帥授銜儀式近尾聲時,只見賀龍、陳毅並排出列正步行舉手禮,在毛澤東面前操了一個來回。可見賀、陳對毛的崇拜尊崇已到了何等地步。賀從到延安開始就對毛忠心耿耿、步步緊跟,在整風中立場堅定,罵王實味「反黨」,罵丁玲「臭婊子」(《紅太陽》P159);陳則從井崗山開始追隨毛、吹捧毛(《紅太陽》P610),數十年如一日;賀、陳均是毛之忠貞信徒。可是毛在文革中偏偏誣賀搞「二月兵變」,把他活活整死;誣陳是「二月逆流」幹將,令其鬱鬱而終。
其餘高崗、彭德懷、林彪也都給毛出過大力,立過大功,甚至有過救命之恩。可惜同樣全都沒有好下場。王明、張國燾只因見機早,跑得快,才得以在外國盡享天年。「最後,刀鋒甚至直逼現在已被某些人譏為『愚忠』的周恩來的頭上,只是因為周毛先後謝世,鬥爭才沒有來得及展開。」(《風雨蒼黃五十年》)
毛自稱「我就是馬克思加秦始皇」,他把馬列主義的鬥爭哲學和專制帝王「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統治術,交替運用。1956年,毛在武漢就不無得意的對王任重等人說:「你們不能看眼色行事。尤其不要看我的臉色辦事。我的臉色是千變萬化的,蔣介石是以不變應萬變。我是以萬變應蔣介石的不變的。」天下莫予毒也。
毛確實是權術高手,陰謀大家。玩權術,爐火純青;耍陰謀,登峰造極。遵義會議,他拉張聞天斗博古;延安整風,他用劉少奇擠張聞天;文革初,伙林彪倒劉少奇;十大后,借周恩來逼林彪;九一三后,又讓江青批周恩來。中共老黨員、老幹部、老紅軍、原八路軍129師劉鄧司令部參謀劉備耕先生,這樣批評毛:
據我所知,黨內高級幹部有不少人對毛澤東和《毛澤東選集》從來有看法。他們尤其對毛澤東的人品,實在不敢恭維。用江湖上的話說:「不夠朋友」。幾乎所有過去出生入死的戰友,都成了他手上的棋子。學斯大林那一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朝為座上客,暮為階下囚。太讓人寒心了!雖然劉少奇、鄧小平、彭德懷、還有那位寫若干回憶錄的高級幹部,是有這樣那樣缺鯰----他們整起人來也是不得了----但不管是誰,都不能那樣搞。(《陳獨秀研究簡報》2003年第1-2期合刊)
但事實是,「不能那樣搞」,卻偏偏個個都那樣搞,誰整起人來都是「不得了」。人性的醜陋,在共產黨這個最嚴密、最黑暗的法西斯組織里,得到了充分的發酵和強化,而使整個共產黨成了一部整人和殺人的機器。整整整,殺殺殺,其結果便是:冤獄遍域中,冤案積如山。
(《爭鳴》2004年9月號,原署 「武夷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