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之殤
久未和表姐聯繫,母親說表姐直問起我。那日深夜,我撥了表姐的電話,原來表姐已退休,有時間看我的博文了,想讓我寄幾篇新的給她看看。
我說近來我在憂國憂民,挪威屠殺,溫州動車。。。這裡那裡,有意義沒意義的糾紛爭吵,讓人覺得整個世界亂鬨哄的,有末日來臨的意趣索然,所以,我很久都沒有心情寫新東東了。
表姐說,是啊,認真想想確實也沒有什麼意義,再大的恩怨,再大的事情,很快就會跟著時間走得很遠,然後,再邁一步就到了死亡那裡,什麼要緊的,重要的,必要的,通通煙消雲散。
表姐說,你知道嗎?『七步』的老蘇走了。。。
什麼?老蘇?我眼前即刻浮現著那個高高挺挺,溫文爾雅,很健康厚實,帶著靦腆笑容的中年男人。
對啊,那個住在『七步』村的老蘇,你不是說今年回來要和我一起去『七步』看望他的嗎?他中風癱瘓了,我正準備退休后,好好去看看他,可他卻突然走了。。。表姐的聲音很輕,平平的,象她一貫的沉穩。
老蘇是表姐的初戀,初愛,準確地說,老蘇是表姐一生中唯一的男人。
年輕的時候,很多人說表姐和我長得像。表姐是我父親這邊唯一一家在含江的親戚,所以我們走得很近。
表姐很大家閨秀,為人處世謙和得體,是我們宋家各親戚間的凝注力量。表姐個很高,身材苗條均勻,高中時留著二條油黑的長辮子,垂在身後,靜靜地站在那裡,是一個非常養眼的美背。後來剪了,那二條粗粗的優質辮子隨即被人高價購去,至今講起表姐的辮子,大家仍讚不絕口,好象仍能看到那二條黑亮粗長的辮子在眼前晃蕩。
表姐學習非常好,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那年替補了她父親文化部門的工作后,積極上進,很快就被提拔為某部領導,成為縣直機關為數不多女領導里最有樣子,最顯眼的一個。
亭亭玉立,有文化,有教養的表姐一直是同輩異性仰慕的對象。當年有人不敢直接找表姐,而曲線到我這裡,讓我幫介紹。表姐讓我全權代表先幫她過目,如果能過了我這一關,那她就才有興趣見面。
正和孩子他爹熱火朝天談戀愛的我,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齡,對愛情有一套自以為是的看法和標準。其中一條對異性相貌的要求,按現在的觀念來看,頗有 「 好色 」 之嫌,那就是:首先一定要感官滿意,不僅要五官英俊,而且最主要的是要高, 1 米78 以下就是矮子了,連看都不要看。
就是因為這條莫名其妙的標準,我『扼殺』了表姐至少一個可能的良緣。表姐直到30 多,從沒談過戀愛,直到遇到老蘇。
老蘇雖然也是官場中人,但看上去沒有官場人的俗樣。他儒雅溫謙,說話聲平調輕,不好意思時,會靦腆一笑,那樣子很打動人。他拉一手好二胡,寫一手好書法,也象我一樣,愛玩和收集石頭。他和高高的表姐站在一起,琴瑟和諧,非常登對。
但老蘇有妻有兒。表姐不求結果,也不求擁有,只要相愛就行,說如果能那麼相愛10 年就非常滿足了。
10 年後,老蘇的妻子終於同意離婚。表姐和全縣人民都一致以為這下表姐終修成正果,守得雲開見月。
可在這緊要關頭,老蘇卻失蹤了。電話不接或關機,滿世界找不到他的蹤影。表姐象一條被人掐住魚頭的魚,氣急得只有死命甩尾的份。很快終於知道,原來老蘇和另外一個年輕的女人在一起,老蘇離婚不是為了表姐。缺心眼的表姐先前居然一點也不知道。
表姐懵了,全縣人民嘩然了。二人都是小縣城裡的公眾人物。這麼『戲劇性』的結局太挑戰人民的想象力了。情何以堪?一貫堅強的表姐,在接到不知情的我,寄回去的『毒藥』香水,讀著我那句「盡情地去把所愛的人『毒』得神魂顛倒」的附言時,表姐再也止不住心中的無盡悲傷和屈辱,放聲痛哭。
死也得死個明白。表姐想知道『為什麼』。可老蘇避而不見。趁一次政府開大會時機,表姐在禮堂大門堵住老蘇。老蘇慌張環顧四周,說此處不是說話地,散會後找個地方談吧。
表姐退後一步,望著他消失在禮堂人群里。從此,表姐再也沒有面對面見到老蘇。因為老蘇沒有『找地方』。表姐不再糾葛。我問她,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了嗎?表姐說,罷了,他不想說,或不能說,自有他不想或不能的原因和理由。事情都這樣了,硬追問出來的答案也沒什麼意義。
表姐和老蘇從此形同陌路。表姐把十年的點點滴滴全部打包,一併放進冷凍櫃。然後,迎著眾人異樣的眼光,把日子一天一天地過下去。
多年後,老蘇中風住院。表姐得訊,想了很久后,前往醫院探望。倆人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那個表姐非常熟悉的,靦腆的微笑再次浮現在老蘇的臉上。表姐的心動了一下。
寬恕的感覺原來可以這麼好,因為寬恕別人的那一刻,自己的心也解放了,不再糾結!
許多好友替表姐慶幸,說,幸好當初老蘇負了你,你們沒成眷屬,要不,他現在這個樣。。。
表姐淡淡地說,如果當初他跟我,他就不會中風,因為我會把他照顧得好好的,生活上的,精神上的。。。
眾默然,這就是表姐與眾不同的思維。
老蘇康復出院后,和表姐吃了一次飯。在餐廳僻靜的角落裡,事隔近 10 年,表姐第二次問了那句「為什麼」。
老蘇低著頭,對著眼前的筷子,蠕蠕地說:「因為鬼迷心竅。。。」。
說完,老蘇抬眼望向表姐,表姐看到他眼裡的光,還有他臉上的那抹紅暈。
表姐無語。對面坐著的是自己曾經用心愛了整整 10 年的人,生命里唯一的男人,就是這個人,帶給自己 10 年的美好時光和幸福,也留給自己一輩子凍結起來的傷痛。那個痛是那麼的硬,沒有強光和熱度是無法融化它的。
我曾問表姐,既然他已離婚,那個年輕女人也已離開了他,如果他想回歸你這裡,你願意嗎?
表姐沉吟片刻,說,他沒有提起,估計也不敢提起,如果他有提起,我想我可能會願意的,畢竟,他是我唯一愛過的男人,而且我們志趣相投,有很多共同語言。
去年,老蘇再次中風。這回落下半邊癱瘓的後遺症。他只好回『七步』老家休養。我說,我有好幾年沒見到老蘇了,記得那年回國時和老蘇一起打保齡球時,他身手的敏捷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那麼健康的一個人,怎麼說癱就癱了呢?我今年回國也想和你一起去看看他。
沒想到,他卻走了,年僅 60 多歲,沒等到我回去,也沒等到表姐的探望,就那麼突然地走了。。。
表姐在電話那頭幽幽地說,一定是沒照顧好,如果照顧好,偏癱可以維持很長時間的,再活個十來年是很有可能的,他身體本很好的,不抽煙,不喝酒。。。
身體可以僱人來照顧,可心呢?雜亂的,負的,沒有愛滋潤的心,能僱人來打理嗎?如果有表姐的真情和體貼伴隨左右,老蘇是不是就不會那麼匆忙地離開這個世界?
在最後的時刻,老蘇心裡想的是什麼?是表姐的善良和真情?還是懊悔當年的『鬼迷心竅』?
人原來是會死的,就像情一樣,表姐說,當年為這個人痛不欲生,現在他沒了,曾經所有的悲傷,一切的痛苦,全部的怨恨,都隨著他的去而去,都在『七步』終止。
唯那十年還留在心間,那愛的十年。。。
安息吧,老蘇,其實你不是一個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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