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

生日對於人們來說應該是一個歡慶的日子，快樂的日子，一個值得回憶的日子。雖然生日也是母親的受難日，但是這是一種賦予生命的苦難，一條小生命在母親的痛苦掙扎中誕生，所以即使對於受苦受難的母親，也是一種歡樂，一種慰籍，一個終生難忘的日子。

但是我的生日卻是一個和死亡和悲哀聯繫在一起的日子，一個我母親極想忘卻的痛苦日子，因為我的生日就是我父親的忌日，我的父親就在我四歲生日的那一天踏出家門去上班被槍殺而再也沒有回來。從那一天起，我母親就從一個年輕貌美的幸福少婦成了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孤苦無助的寡婦，我在我母親的眼裡也就成了一個命硬克父的災星。

從小到大，我母親就好像從來不記得我的生日，那個給她帶來極大痛苦的日子。在我的童年記憶中，每當我生日的那一天，我奶奶總是悄悄地把我叫到她的房裡，讓我跪在我父親的遺像前磕三個頭，然後從那擺滿供品和點燃蠟燭的供桌上拿起一碗面給我，說道：「吃吧，苦命的孩子，吃了這碗面，你就會健康長壽。」我永遠也忘不了那碗極為特殊而好吃的面，因為那碗面上總是放著兩個雪白的煮雞蛋，每個雞蛋上面還有奶奶用剪成壽字的紅紙印成的壽字。我總是把面吃了，卻不捨得吃那兩個雞蛋，常常保存好幾天才吃。這樣的生日一直延續到我爺爺去世，我奶奶搬到我大姑家去住為止。

從我奶奶搬走後，再也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漸漸地連我自己也記不得我的生日了。到我長大成人，成家生子，我們忙著應付繁忙的工作和一個接一個的政治運動，一家人各自東西，生日這個詞在我們家就根本不復存在。

我得到有生以來第一個生日蛋糕還是我到美國以後，我六十三歲的那一年，也是我到美國后的第一個生日。那一天，我正在我的一個外出旅行的美國朋友家替她做cat sitter。由於多年的遺忘，我已經不記得那天是我的生日了。忽然有人敲門鈴，開門只見我的女兒Sonia站在門外。她手裡捧著一個蛋糕盒子，走了進來。她打開盒子，裡面赫然一個很大的巧克力蛋糕，上面有白色奶油寫的Happy Birthday.。我驚訝地看著那個蛋糕，聽到Sonia說「媽，祝你生日快樂！」，我才意識到那天是我的生日。居然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記得我的生日，心裡一酸，那熱辣辣的眼淚就禁不住掉了下來。

我得到的第一個birthday party 是在我八十歲的那一年。那是Sonia精心安排的生日。那一天，Sonia帶著她的丈夫和兩個小外孫來看我。兩個小外孫先進來，一個捧著一大捧鮮紅色的玫瑰花，一個捧著一盒生日蛋糕，一面進來一面說「Happy birthday grandma!"。Sonia和她的先生跟著進來，每人手裡舉著一塊大板，板上印滿了我一生從幼年到成年的照片。這是多麼別緻而又充滿著愛心的生日禮物啊！然後我們又一起去曼哈頓市中心的一家叫「TAO」的很有品位的餐館去進餐。我們在事先預訂好的大桌上享用了極為豐盛的佳肴，在全家的Happy Birthday歌聲中結束了這樣一個快樂而溫馨的生日party. 雖然我們誰都沒有說過一聲「I love you." ，但是大家都明白我們心中是充滿了對對方的愛。

我的生日不再和苦難和悲哀聯繫在一起，而是充滿了幸福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