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戲

很飄忽的感覺！

說是戲園子開業了，我覺得應該抽空去看看！

那是一個很熱鬧的地方。賽牡丹是那裡的頭牌。這可是個了不起的角兒，那扮相多少有點傾倒半個城的力量！戲班裡上上下下都指望著她養活呢！台上她走、坐、唱、念、打，樣樣光彩照人。台下她也是走局串列事事應酬，很是歡實呢！

台口很大，檯面很壯觀，紅色燈芯絨的掛布拉縴，台上台下燈火通明。忽一會兒，角色轉換著，情節變化著，感嘆著

——人生如戲！

在這個熱鬧的氛圍里，我是不存在的！我在哪裡呢？

台上的賽牡丹，搖曳著，閃亮著，唱悲歡，唱離合，唱盡戲中酸、甜、苦、辣、咸，扮上角，就如戲中人兒一樣，忽而喜逐顏開，忽而悲雨紛紛。她在台上看不清台下黑壓壓一片的人群，只曉得盡情演繹著那故事。

戲未開鑼，人頭攢動。有人正襟危坐，有人翹首顧盼，有人刻意高聲喧嘩，有人故作貴人狀，時而籠著髮髻，時而與夥伴交首嘻談。那人樓上樓下招呼著客人就座，那人跑前跑后指揮著戲班人員各就各位。衣衫光鮮的，西裝革履的，左顧右盼的，靜待鑼聲的，場子里已甚是熱鬧了！

西裝，領帶，吆喝聲，也都散發著身份的氣息！

座位排次也是很重要的。沒有人在意坐在他（她）周圍的人是誰？只要在一起，身份會演繹在座位排次上。

我從前往後飄！

第一、二排好嗎？坐在這裡，甚至可以看見賽牡丹臉上被白戲粉遮掩的雀子。鑼鼓聲出奇地大時，絨布帘子后樂器師傅們的腳個個都那麼清晰！可是近呀！有人就好在這裡就座，聽得清楚，看得明白，誰會追究呢！

第三、四、五排呢？也許是最好的！很難在窗口買得到票，留著給那些「有緣人」。那都是些什麼人呢？來了，前有迎，後有送，把手言歡，說著的話兒如戲詞。是些很是在乎坐在什麼位置的一些人吧！

最後一排又怎麼樣呢？只看到那如花的影兒在台上左閃右移著，一聲聲鶯歌細語傳來，交頭接耳著，微笑著，指點著，入戲幾分就不得而知了。

上坐了，滿座了，總會有人坐在任何一個位置上，你願不願意又有什麼關係呢？進入了戲里，從各個角落裡突然發出的喝彩聲彙集在一起——捧場了。

包廂是不可不提的，我走進前，那裡也是人不清閑。他們側臉看著台上的賽牡丹，俯視著台下的一切，任何物件他們都是從「頭」開始觀望，桌上的茶點也是一樣不少地，換著樣地，幾乎原封不動地來回擺設著，夫人們，男人們，一舉手，一投足，那架子就如同得了寵的山羊。

「五兒，把那碟......換上！」

五兒當然高興了，飛奔著忙上忙下。也是拉一大家子的人呢，他只關心今天能出去多少個碟兒，多了就不愁老老少少的吃的了。老不擔憂，少不哭，那是他的一切。他時常是帶著微笑的，管他檯子上花花綠綠，檯子下熱熱鬧鬧，他是要時刻豎著耳朵，手在各種碟兒中轉換著。

「五兒，......。」

「......10盤......17盤......22盤......。」

數字越發的高，他越發地開心。賽牡丹？也許吧，唱得好？天天聽，就不知了。今天是哪齣戲？他不知，他的耳朵里最精神的還是：

「五兒，......。」

他機機靈靈地回應著：「來了。」

樓梯口觀望的成子就不行了，他得腿勤快。脖子上掛著物件盒，那裡裝得是他全部的家當。瓜子、花生、小黑棗，跑一趟，就得添一趟，角落裡數著銅板，是他最開心，最幸福的事。

他微笑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他一定在偷想著他的小花——四歲的女兒，正坐在門口的石墩上，閃爍著燦爛的笑容，唱著「爸爸，爸爸，你快來，小花給你來唱歌，......」他的心裡比包里的小黑棗還要甜。

也許這裡的熱鬧和庄大嬸是沒有相干的！

她是個怪癖的人。她在戲園子的洗衣房裡已經幹了30多年了。一切的變化對於她來講就是沒有變化。她手裡洗過的衣服，樣子變了幾多次，她已不記得了！她是從來就沒有記過。她的小時候過去了她就長大了，她出嫁了，她兒子結婚了，有兒子了，她重複著每天的工作，她從不多言，多事，活動範圍就是這間洗衣房，她耳朵里有不同的聲音從園子里傳進來，男的，女的，高亢的，低沉的，婉轉的，她從未認真聽過，任其從耳邊滑過，滑過就滑過了，她還一如既往地忙著......

我飄過後台，上了檯面，坐進了包廂，喊了五兒，買了成子的小黑棗，在樓道盡頭的洗衣房裡，看到了庄嬸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我從第一排倒退著，看每個人的後腦勺，賽牡丹臉上被遮掩的包越來越模糊了，聲音也越來越飄渺了。

我該坐在那一排呢？

「好！」

六排中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盡情地呼喊了一聲。「噓......」賽牡丹上台還未開口！

「好！」

包廂里有一個嬌嫩的聲音低喘了一聲。「咦，......」台上無人唱，好從何來？哦，她眼盯著手上新添的鑽戒，「好。」又是一聲嬌喘。

「好來！」

五兒的聲音夾雜在碟子清脆的磕碰聲里。

成子的奔跑掩埋在前前後後熱鬧的人群里。

我該在哪裡呢？

我若是賽牡丹，......

我若坐在第六排的中間，亦或是在包廂，......

我如五兒般微笑，我如成子般飛快奔跑，我又如庄嬸一樣默然，......

飄，飄，飄，......

「咣——」一鑼驚醒夢中人！

驚醒了就找對了位置，活著！怕只怕你不醒，還飄忽著，就無法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