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華人眼中的5任紐約市長

2013-11-09 13:41 范海濤

1988年，Sonia（@紐約桃花Sonia）來到紐約，從住地下室、到打工賺學費、再成為MTV首位中國員工、然後結婚生子……25年的時間，她的生活跟紐約這座城市的景象一起轉變著，經歷了5任市長變遷的她，對每任市長任期下的紐約生活都有深刻的體會。在她眼中，這5任市長給了她怎樣的感受？　　1988年，Sonia(@紐約桃花Sonia)來到紐約，從住地下室、到打工賺學費、再成為MTV首位中國員工、然後結婚生子……25年的時間，她的生活跟紐約這座城市的景象一起轉變著，經歷了5任市長變遷的她，對每任市長任期下的紐約生活都有深刻的體會。在她眼中，這5任市長給了她怎樣的感受？
　　口述者：在紐約居住25年的資深紐約客Sonia 微博： @紐約桃花Sonia
　　1978年-1989年：Ed Koch(郭德華)——愛吃中餐的紐約市長
　　我是1988年在一個有著殘雪的早晨來到的紐約市的，當時的我就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很文藝。但是來到紐約就得放下所有浪漫的想法，生存是第一位的。我最初對紐約的印象一點都不美，生活里也充滿了冬日的蕭條，就像連雜貨連鎖店woolworth商店裡的廉價黃油一樣，有一種陌生的陳舊感。我在皇後區花200美元租了一個地下室，有時候去早餐車賣早餐，早上5點起床就為了掙4.5美元一個小時的工錢，有時候去咖啡店打雜工掙學費，一小時5美元，掙錢掙錢掙錢，活下來，掙學費成為了唯一的目標。當我看到錢在銀行賬戶里一點點爬升，心裡就像「京城民工」一樣開心。另外，學習語言也成為了當務之急。當時我上午打工，下午就要去語言學校學英文。每天的忙碌生活讓我無暇關心政治。
　　那時候的紐約市長是Ed Koch, 中文名叫郭德華，這個市長很有意思。他喜歡中國菜，每天總是去一家中國城的中餐館吃飯 ，十幾年如一日。所以那家餐館總是貼滿了他的照片。我剛來美國英文不好，有時候想了解一下紐約發生了什麼就打開中文的報紙，總是看到郭德華和華僑界聯繫很多。
　　我覺得這一點很不容易。那個時候我去中國城，感覺遠遠沒有現在熱鬧。那是早期廣東移民打天下的時候，餐館，菜市場都是廣東話，幾乎沒有人講普通話。那時候的中餐館也是 粵菜為主，或者是美式廣東餐。別人一和我講話，我一開口對方既驚喜又驚訝。「第一，原來是你大陸來的！」 「第二，你不講廣東話！」那時候內地人的地位很低，經常被人看不起。
　　那個時候我聽說的最多的就是紐約犯罪率有多高。日子有多不安全。尤其是中央公園那個地段，幾乎都沒有去玩過。因為聽說那晚上就是流浪人的天下，犯罪率極高。1989年4月，我到紐約一年之後，就發生了在中央公園跑步的女白領被襲擊強姦的轟動案子。每天電視和報紙上都是這條新聞。很多紐約人充滿了憤怒，覺得這個案子暴露了紐約最黑暗的一面。
　　據說在郭德華任紐約市長的十二年中，紐約經歷了社會治安奇差、犯罪率高居不下以及經濟蕭條衰退的最黑暗的年代。但是郭德華成功地將紐約從70年代就不斷累計起來的經濟從崩潰的邊緣上挽救了回來。因而成為了人們眼中的好市長。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說服紐約市政各方以及私人投資基金重建紐約的很多燒毀的廢墟和邊緣地帶，使紐約成功融資54億美金在紐約很多髒亂差的地區簡歷了政府低收入樓宇，給紐約低收入的家庭居住，因此創造了工作機會也挽救了很多家庭。
　　1990年-1993年：David Dinkins(丁勤時)——紐約最黑暗的時代
　　1990年丁勤時當選紐約市長期間，我開始在布魯克林學院讀電視專業，每天做地鐵穿梭往返在曼哈頓和布魯克林之間。在曼哈頓打工，在布魯克林上學。每天都是東奔西跑。丁勤時是一個紐約歷史上的第一個黑人市長，圍繞著他的種族問題一直成為紐約最富爭議的話題。很多人說，丁勤時做市長的時代是紐約黑人最活躍的年代，也是黑人犯罪率最猖獗的年代。紐約人對這個希望改變紐約的市長極度失望。他從來沒有給紐約帶來過任何政改，卻放任大量非裔美國人在街上的遊盪吸毒。非裔美國人(也就是黑人)的癮君子從最初在哈萊姆區、布朗克斯區遊盪到了布魯克林區和曼哈頓區。街上的搶劫案比比皆是，人們有時候不敢上街，人們的口號是「逃離紐約」。
　　那個時候紐約的犯罪率居高不下，很多是和毒品直接相關。當時毒品潮席捲紐約，讓紐約經歷最恐怖的年代，丁勤時不僅沒有緩解毒品潮帶來的犯罪率，還讓紐約其他種族與非裔居民的矛盾加深，導致了很多種族之爭的犯罪。
　　我記得有一天皇後區有一個朋友打電話給我，說「今天你千萬別上街」。後來我問她怎麼了。 她說她親眼目睹了一場強姦案。幾個拉丁裔的男子攔住一個女孩，然後就在街角強姦，恐怖之極。那個年代還沒有手機，報警都來不及。要是報警，必須下車找投幣電話。
　　當時的時代廣場就是一個紅燈區的代名詞。到處是門面髒亂出售色情錄像帶的小店。另外一種很特別的色情表演叫Peekshow(偷窺秀)。你投一個25美分的硬幣下去，一扇門打開通過一個小洞眼可以看見一個電子屏幕似的東西里女人擺出各種姿勢。幾分鐘之後這個秀停止了，你要繼續看就必須得接著扔硬幣。這種八九十年代的紐約情景，其實看一部書去了解，叫做《九個半星期》，這本書也有同名電影。
　　你知道現在紐約的Plaza Hotel附近全部是高檔住宅。當年這個地方一到晚上就站滿了妓女。我記得很清楚有一次我晚上路過那裡看見一個一頭金髮的美女，氣質高雅，但是當有男人和她搭訕時，她一下子打開裘皮大衣，露出了裡面的三點式。
　　當時人們的普遍認識是晚上5點之後不要去時代廣場。有一次我去了附近的一家劇院看電影，走到裡面嚇死了，裡面有無家可歸的人在那裡呆著，也有妓女接了客人在那裡亂搞。
　　很多當時中國的藝術家為了生存，即使天黑時依然在時代廣場為有人畫像。浙美的藝術家林林在1991年夏天的某個凌晨在廣場為人畫像時和一名黑人男子發生了爭執。那個黑人離開后帶著一把手槍回來，近距離對著林林的腦袋上開了一槍。林林當場斃命。最糟糕的時，殺人者被抓后沒有任何認罪意圖，在紐約法庭上以精神問題逃避了殺人懲罰。
　　1994年-2001年：Rudy Giuliani(魯迪-朱利安尼)——鐵腕市長扭轉頹勢
　　你知道到了丁勤時後期，紐約人意識到了他對紐約的管理一無是處。白人已經受不了了，非常積極地參與選舉和投票，發誓要把丁勤時選下來。當時人們的口號是「Get Rid of Him」(把他幹掉)。我媽媽是1991年來的美國，她從來不關心政治，但是那一次第一次開始參與幫助投票的事情，比如號召鄰里來投票。當時丁勤時的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就是魯迪-朱利安尼。
　　後來朱利安尼上台了。接手的是一個爛攤子。我記得那個時候受逃離紐約口號的影響，很多人都要陸續搬出紐約，曼哈頓的房價在那個時候低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1994年，我成為了MTV的第一位中國員工，在MTV的國際發展部工作。我就希望買一個小房子住下來。當時我看了一個在57街2大道的房子， 只要6萬美元，到了今天估計得將近100萬美元。我也去看過一個14街的公寓，只要4萬5千美元。我問賣主為什麼要賣房子。他說： 「每一個人都要離開紐約啊！」當時幾乎每次去看房子，房主都說是因為要離開紐約要賣，你可以想象大家對紐約的信心喪失到了什麼地步。
　　但是朱利安尼的「鐵腕政策」慢慢開始奏效了。他開始清理黑幫，清理警察隊伍。警察和黑幫經常有勾結的情況，警察內部也很腐敗。這也是為什麼警察和工會都比較恨朱利安尼的原因。
　　那時候MTV的大樓就在時代廣場的正中心。我剛上班的時候就感覺那些妓女和紅燈區被清理請出時代廣場，經常有一些樓被鐵架子圍著，原來是在改造。現在的時代廣場很多酒店都是當時用老樓改建的。1995年我被MTV派去新加坡工作一年，等我1996回來的時候發現時代廣場已經很不一樣了。
　　後來我一直在紐約東城二大道，親眼目睹了朱利安尼給紐約整體帶來的巨大改變。比如朱利安尼改造紐約的運動，使得中央公園的很多翻修工程開始，逐漸清理了荒蕪的地方，改建了多處兒童樂園。
　　2001年是911發生的那一年，當時下城整體陷入到一片荒蕪之中。記得911事件爆發時，市長朱利安尼第一個衝到出事地點，親自指揮緊急疏散和搶救工作，給悲傷的紐約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當然當時紐約經濟一片蕭條，很多企業搬離紐約，搬離到新澤西去了。
　　朱利安尼的鐵腕政策非常見效。紐約的犯罪率大幅度下降，而且城市面貌也有了巨變。不過後多人反對朱利安尼，說他是個獨裁者。但是總體來說，紐約人還是非常認可這一位市長。在紐約人投票選舉的最好的市長中，朱利安尼得票率超過了後任邁克爾-布倫伯格。
　　2002年-2013年：Michael Bloomberg(邁克爾-布倫伯格)——商人市長繁榮紐約旅遊業
　　2002年布倫伯格公司的創始人布倫伯格伯格當選紐約市長的時候，我已經有了家庭和孩子，搬離了曼哈頓東上城，搬到紐約中產階級聚集的近郊區Westchester county的一個鎮子。雖然離開了曼哈頓，但我們每個周末都會開車35分鐘到曼哈頓市區看博物館，到餐館會朋友。
　　布倫伯格是紐約第一個億萬富翁的市長。當時他給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自動提出只收一塊錢的市長工資。 但是作為一個頂尖的富人，布隆伯格市長讓很多中產階級都極為擔憂。人們認為美國是一個中產階級居多，富人和窮人佔兩頭的棗核形國家。而布隆伯格會為富人基層謀利益。布倫伯格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中產階級的擔憂是多餘的。紐約市在他的管理下，開始變得更加時髦奢華。
　　他最讓我欣賞的地方就是改變紐約市區的面貌，讓這個臨海靠河的城市變成世界一流的大都市。 原來紐約河邊的很多地方都是荒蕪的工業區，而在布隆伯格翻修紐約的計劃中，這些荒蕪多年的地區都被改造成了河邊公園和奢華住宅區。
　　雖然很多人抱怨，布隆伯格對紐約的改造使得市區只剩下富人，藝術家和工薪階層的人都被趕到布魯克林和皇後區。 但正是這些搬遷到布魯克林和皇後區的藝術家和工薪階層改變了這兩個地區的結構，使得這兩個曾經發展停滯的地區逐漸繁榮蓬勃起來。
　　記得我們當時成立電視製作公司的初期(90年代)，很多後期剪輯的工作都在布魯克林的威廉斯堡的一個製作公司進行，我幾乎每天都要乘坐從曼哈頓到的地鐵去工作。那時候的威廉斯堡還是一個廢棄的工產區，居住著很多藝術家。冬天的時候，一片荒涼，除了街頭的酒吧和小餐館擠滿了人之外，大部分地段都見不到人煙。而現在的威廉斯堡已經成為曼哈頓下城的一個繁榮時尚的地段，到處都是各種時髦的店鋪和餐館，幾乎曼哈頓的時尚店鋪都跑到這裡開分店。
　　布倫伯格成為市長之後，紐約所有公共場合開始了禁煙行動，讓曾經煙霧繚繞的酒吧和劇院成為無煙場所，乃至辦公大樓的職員都只能在休息時間跑到大樓下的街道上吸煙。每次走過曼哈頓辦公區街道，街上牆角都站滿了衣冠楚楚的吸煙白領。不過有一點我不太開心，我有兩個孩子，但是布倫伯格削減公立學校教育的舉措讓我很擔憂。你知道布倫伯格的孩子當然是去私立學校，他們不用為公立學校的教育質量擔憂。
　　2014年- :Bill de Blasio(白思豪)——我們需要一個上過公校的市長
　　雖然我很喜歡布倫伯格，但是白思豪是多年以來的第一任民主黨市長讓我很開心，因為他輔助過希拉里，這讓我增加了信心。正像我們以前討論的那樣，白思豪具有所有紐約人們喜歡的元素。比如他的太太曾經公開宣布是同性戀，他的婚姻是跨種族婚姻。他自己是個白人，因此贏得了各方面的選票。從政客的角度上講，他具有很棒的競選條件。因此獲勝也是壓倒性的。
　　他公開說要對富人加稅。很多人擔心他會不會變得像奧巴馬那樣劫富濟貧，讓富人遠離紐約， 讓經濟走下坡路。我不知道。但是我認為我們需要一個上過公立學校的市長，這說明他會為公立學校孩子的利益而努力。
　　面對布倫伯格留下的好局面，他要做的更好很不容易。不過義大利裔的市長一向與華人關係不錯，希望他能支持華裔社區，讓華裔有更多的機會。
　　(作者簡介：范海濤。哥倫比亞大學口述歷史專業畢業，《世界因你不同-李開復自傳》作者，目前在美國華盛頓工作，系新浪專欄作者和新浪駐美觀察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