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北上 《上海浮生若夢》（55）

二

「你對你們滬江校長凌憲揚有什麼看法？」考官們問婉榕。

婉榕怔了一下，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問婉榕這個問題。

婉榕正在參加北上的英文口語考試。

北上考試分兩次舉行，第一次是英文筆試，通過以後才可以參加第二次的英文口試。筆試考的問題都很簡單，婉榕輕而易舉地通過了。第二次英語口試由聖約翰大學的幾個曾經做過地下黨的老師和高年級學生主問，從生活到政治局勢各問一通。最後，他們問婉榕有關滬江校長凌憲揚的事情，讓婉榕有些摸不著頭腦。凌憲揚和婉榕的英文考試有什麼關係呢？

凌憲揚是滬江的最後一任校長，和蔣介石走得很近，他的妻子還是宋美齡的干姐妹。國共和談時，凌憲揚還作為國民黨政府派遣的六名代表之一參與了和談。他在擔任滬江大學校長的同時，還擔任國民黨政府中央造幣廠的廠長，地位非常重要。

婉榕在滬江大學讀書三年，和校長凌憲揚只有一面之交。那時一個星期天傍晚，婉榕做公共汽車從租界里回滬江。從位於楊樹浦的公共汽車總站下來到黃浦江邊上的滬江大學還有一段很長的道路要步行。婉榕正在路上疾步而行，忽然感到路邊有汽車聲。婉榕扭頭一看，只見一輛黑色的奧斯丁小轎車已經在婉榕身邊停緩緩停了下來。婉榕目瞪口呆、滿懷驚訝地看著暗茶色玻璃車窗無聲地搖了下來，一個西服革履，帶著金絲邊眼鏡，氣派十足中年男人從車窗里伸出頭來用英文跟婉榕打招呼：「密斯謝，你是返校嗎？你要不要搭我的車一起走？」他的英文發音之標準禁不住又讓婉榕吃了一驚。

原來這個氣勢不凡的中年男人就是滬江校長凌憲揚。奇怪的是婉榕根本不認識他，他卻認識婉榕，可見婉榕當時在學校受歡迎的知名程度。

婉榕上了凌校長的車，和他一邊聊天，一邊回到滬江。

「我看了你演出的話劇，非常不錯呢。 我手上還有一期滬江的校刊，上面儘是你的劇照。」凌校長客氣地說，語調裡帶著欣賞。

聽到凌校長這樣說，婉榕有些不好意思。後來婉榕才知道，凌憲揚本人就熱衷戲劇演出，1935年時在上海的萬國藝術劇院和上海名媛唐瑛用英文演出了根據京劇改編的《王寶釧》，引起不小的轟動。

不知道為什麼，國民黨政府撤離上海時，凌憲揚居然沒有跟著他們去台灣，而是留了下來。

現在，聽到幾個考官問婉榕有關凌憲揚的事情，想起和他的一面之交，婉榕就認真地答道：「他給婉榕的印象很好，很民主呀！。」

考官們相互交換了顏色后又接著問：「你為什麼說他民主？」

婉榕說：「他平時對學生平易近人，一點校長的架子也沒有，還讓婉榕搭車回學校。這麼一個大學校長，再上千個學生中居然認識一個普通學生，還叫得出名字，當然很民主了！」

婉榕此言一出，考官們都笑了，好像她剛才講的完全是一個笑話，弄得她很是莫名其妙。後來婉榕才知道，凌憲揚在上海解放后即被共產黨審查，一九五一年四月第一次大規模的鎮壓反革命運動的高潮之中被捕，在被關了六年以後於一九五七年初釋放， 宣布不予追究刑事責任。

婉榕就這樣糊裡糊塗地通過了口試和政審。 婉榕在滬江英文系的一位同班同學是地下黨員，因為搞地下活動耽誤了學業， 就經常來找婉榕補習功課。一來二去，她對婉榕的情況就知道的一清二楚。政審時，組織上叫她寫一份關於婉榕的材料，介紹婉榕的背景來歷。她在材料中說婉榕的家庭情況簡單，從不參加政治，在滬江英文很好，總是考第一。她的這份材料對於婉榕的政審結果起了很大的作用。

和婉榕一起報名考試的思旅通過了筆試和口試，但是沒有通過政審，被刷了下來。原因起於他在華東師範學院當院長的父親。 華東師範學院上海解放前夕，國民黨最後實行白色恐怖，追浦、槍殺地下黨成員時曾開過一張在該校工作的地下黨員的黑名單，還開除過一批支持共產黨的學生。地下黨一直認為黑名單是思旅的父親開的，對他懷恨在心。上海剛一解放，上海地下黨成為了上海市的執政人物后就開始審查他父親，還抄了他們的家。過了好多年，才發現黑名單原來是華東師範學院的教務長乾的。

思旅北上政審被刷下來，婉榕也開始猶豫要不要獨自去北平。

珍珠原來聽說婉榕打算和思旅一起去北平上學時，就極力反對。

婉榕一生中的兩次戀愛都遭到了母親的全力打擊，珍珠不懂婉榕為什麼不是找個中學生就是找個大學生談情說愛。

「像你這種條件的女孩找個什麼人不好，非要找個有肺病的。我早說過這些人又沒錢又沒勢，你圖個什麼？！男人沒錢就像女人沒貌，這點你不懂嗎？」母親又開始絮絮叨叨。

「你居然還想北上！北上幹什麼？你大學就剩了一年，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你上完這一年大學。 你要去北平還不是為了要和那個有肺病的窮學生一塊去？」

後來珍珠知道思旅政審沒有通過，去不了北平了，而婉榕又開始為去不去北平而猶豫，便又趁機說：「你不去北上就是為了那個窮學生，真沒出息！」

婉榕知道珍珠反正是不想讓自己和思旅在一起，不管怎樣，只要他們分開，她就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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