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和高樂民的談話中,我媽把對周聯華的喜歡之情告訴了她。我媽在高樂民面前好像永遠沒有秘密,她對我媽的關懷和熱情讓我媽覺得她比母親珍珠要親切和藹很多,凡是不能跟母親說的話,我媽都能跟她說。
聽完了我媽的話,高樂民一反往常那樣有什麼說什麼,居然沉默下來。我媽從她的沉默中直覺地感到了她對此事並不贊成。那時候我媽還很年輕,根本不懂得世界上的事情都有著自己發展的規律,更不明白什麼是獻身精神。她並不知道,高樂民對周聯華的期望很高,希望他能以後做牧師,到美國去接受神學教育。對一個未來的牧師來說,他身邊的太太應該是一個平凡的願意一生默默無聞,並且甘於為丈夫以及丈夫的事業獻身的女人,而在學校風頭十足的我媽似乎並不適合做這麼一個默默無聞的平凡太太的角色。
就在我媽和高樂民的這次談話不久,周聯華來找我媽。 「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他興沖沖地說。
我媽跟他來到教室,推開門,裡面坐著一個面帶微笑的年輕女人。
「這是我的未婚妻阮郇瑤。」 周聯華介紹說。
我媽簡直是驚訝極了。我媽從來沒有想到周聯華大學還沒有畢業,居然已經有了未婚妻, 而且,還是高樂民的管家,我媽也認識的一個女子。阮郇瑤是一個普普通通,一點也不漂亮的女孩子,但待人溫存賢良,做事麻利卻不聲不響,是天生的當牧師妻子的材料。她是滬江大學的職員,一直給高樂民管家務。
我媽每次去高樂民家裡的時候,都見到她在默默地做事,從來不聲不響,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高樂民對她實實在在的工作態度非常滿意,便把她介紹給周聯華認識,作他的未婚妻。我媽也絲毫沒有想到周聯華這麼一個風雲人物會同意選普普通通,貌不出眾的阮郇瑤做妻子。
他們兩個人請我媽吃奶油凍柿子,就是把美國奶粉攪拌在柿子裡面在冰凍后吃。他們三個人一邊吃凍柿子,一邊聊天,好像已經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其實,我媽的內心多少有些傷感和失落。畢竟,周聯華是第一個讓她怦然心動的男生。
那好像是我媽記憶中最後一次見到周聯華。
周聯華畢業后就去了美國學神學,幾年後取得神學博士後到台灣當牧師,後來做了蔣介石夫婦的私人牧師。
就在周聯華在我媽的生活中開始褪色時,楊誠宗突然又出現了,他是來向我媽告別的。楊誠宗彷彿永遠在我媽生命舞台的追光開始黯淡的時候出場,出色地扮演著他的配角角色。
那是一九四七年的暑假後期,我媽就要升大學二年級了,而楊誠宗剛剛考上杭州著名的之江大學,準備離開上海去杭州。
我媽從楊誠宗那裡得知,小馬也上了大學。原本他在男清心畢業時,校長給他開了一封推薦信,憑著那封推薦信他完全可以上滬江這所上海知名的私立大學。但是他沒有選擇來滬江,而是上了一所德國人開的上海商船學院,大有繼承其父在江南造船廠事業的架式。小馬的家裡覺得上海的時局比較混亂,打算再送他到美國深造。
誠宗告訴我媽小馬又交了新的女朋友,好像也是那所學校的校花,她家比小馬家還有錢,所以她的家人並不同意女兒在男朋友上的選擇。我媽聽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的同時又有些慶幸,上海有錢人的勢利如此可怕,珍珠和小馬的後母相比之下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即使當初我媽和小馬真的堅持好下去的話也註定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對於我媽如此驕傲的一個人來講,到頭來接受窮家女被富家男甩掉的打擊恐怕更難以承受。
楊誠宗就這樣走了,並沒有跟我媽說他心裡的話,我媽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還笑嘻嘻說:「這下,我媽們三個曾經的好朋友都各奔東西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了。」其實,我媽心中酸酸的。去年的夏天,他們還在一起玩,今年的夏天,彼此已成陌路人,真有點桃花依舊,人面何在的感覺。
誠宗也有點怔忡的感覺,他只是說:「等我寒假從杭州回來后再來看你。」
一九四七年初秋的風帶著空中的絲絲熱氣從我媽們身邊掠過,吹著幾許無奈和惆悵。遠處的街頭隱約傳來女聲細膩的《何日君再來》,帶著這個夏天已過,秋天將至時期上海時局動亂中的迷茫。
好花不常開,
好景不常在。
今宵離別後,
何日君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