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曾經聽母親說過我父親的家史, 告訴我說,我父親胡思旅的祖父胡石予,曾經是歷史上有名的文人。隨著時光的流逝,這些都在腦海中淡漠了,已經沒有人再提起。
我父親胡思旅活著的時候,從來不提他們家族的歷史,彷彿一切都不存在似的。他甚至很少提起他的父親胡叔異,國民政府時期的教育學家,40年代初期曾經作為國民政府的第一代公派留學生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念書,得到碩士學位。回想起來,也難怪父親,因為他在解放時期參加革命的時候就是因為他的出身而受到各種刁難。從此,他從來不再我們面前提到他的家族,以及胡家背後的文化淵源。
到了美國以後,再次聽到我的叔叔,我父親的大弟胡思升,提到我的曾祖父胡石予,才知道他老人家是清末民初南社著名詩人、畫家、教育家,並與錢名山、高吹萬並稱江南三大儒。
從我母親第一次跟我提到我的曾祖父到現在,時光已經飛逝二十多年。很多的前塵往事,當你以為已經全部忘記的時候,會在一個你根本不知道的角落等待著你,而往事再次回來的時候,帶著的感覺隨著你的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以及人生道路的經驗積累都開始變得與以往大不相同,彷彿一塊閃光的被藏在箱底的金子,經過百年歲月的磨蝕,依然閃爍著迷人的光澤,只是這點光澤看在眼中雖然已經不再耀眼,卻也不再感到悲涼,不再讓人迷惘。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追溯著我父親的家世,這麼渴望知道過去被塵埃埋沒的故事,因為我知道,在這些故事當中,隱藏著我父親的過去,一個我一生中深愛並永生難忘的人,一個在生前從來沒有談過他的家族史的知識分子,一個曾經為他的過去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多次被鬥爭的革命幹部,一個因為他的過去而被迫檢討的共產黨員。只有知道他的過去,了解他的家族,才能更好地幫助我了解我的父親,一個內心隱蔽,性格溫和但精神堅強的男人。
查閱了網站上關於我曾祖父的一切,得到很多的關於他的資訊。曾祖父胡石予(1868-1938),江蘇省崑山市蓬朗人。名蘊,字介生,號石予。
曾祖父是他父親老來得的兒子,出生的時候他的母親已經39歲,而父親已經47歲。因此,曾祖父的母親格外痛愛他,他也非常孝順母親。1884年,胡石予的父親去世,家道越發貧寒,年僅17歲的石予就在蓬閬鎮上開館授徒,當起了私塾先生。曾祖浮一邊教書,一邊刻苦自學,18歲應考秀才,縣試、府試及院試均名列前茅,進學成為縣學生員。19歲,赴江寧參加秋闈,可是鄉試不第,從此不再應試,安心教學,並在教學之暇以詩書自娛。20歲前,曾祖父同很多當地詩人、文人作詩唱和,從而影響了蓬閬一鎮的讀書風氣,家家書聲琅琅,後來,石予彙集眾人詩作,編輯了《蓬溪詩存》一冊,至今傳為崑山的一段佳話。
光緒三十一年(1905)廢科舉,興學堂。曾祖父儘管年近四十,也積極順應潮流,嚮往新學,並與長子昌會分別考入上海東城師範傳習所和半景園師範傳習所學習。光緒三十三年(1907)赴蘇州,任教於蘇州公立第一中學堂(俗稱草橋中學,民國后更名為江蘇省立第二中學,今蘇州市第一中學),教授國文和修身課達20余年,又曾斷續在私立振華女學、省立第一師範和省立第二女子師範兼課。門生弟子遍天下,學生中英才輩出:著名教育家、作家、出版家和社會活動家葉聖陶,著名歷史學家、民俗學家顧頡剛,著名書畫家、收藏鑒賞家吳湖帆,著名雕塑家江小鶼,著名文學家、編輯家王伯祥,著名作家范煙橋,著名書法家蔣吟秋,著名文史掌故作家鄭逸梅,著名版本目錄學家、圖書館學家和書法家顧廷龍等,均受過他的教澤。
曾祖父胡石予作為南社的著名詩人,在書法繪畫方面都有極深的造詣,詩才敏捷,風格清麗雋永,堪比陸放翁。曾祖父最善長畫梅,不僅繪梅之外形,也繪梅之骨髓。 崑崙堂美術館藏有胡石予折枝梅花二幅,神清骨秀,高潔端莊、幽獨而又超逸。其中一幅題有陸遊「爛漫卻愁零落近,丁寧且莫十分開」的成句,這樣的梅花,這樣的詩句,隱隱透露曾祖父的立身之德,不為世俗所掩,不為名利所牽,傲骨錚錚,超然物外。這種將畫格、詩格和人格融為一體的藝術氣質和格調,堪稱他的自我寫照。 曾祖父胡石予民國元年經柳亞子介紹參加南社,與柳亞子堪稱摯友,他贈予亞子的梅花不止一幅。但至今已難尋蹤跡,題畫詩還留有多首,試錄如下:其一,「家在蓬溪淺水濱,百年老屋老梅春。一枝攝得癯仙影,贈予分湖舊隱人。」其二,「莽莽蒼蒼,寒星之芒,孤潤有光,滿光流芳。」
在曾祖父胡石予的詩作中,以《秋風詩》最為著名。《秋風詩》七律66首讚賞以孫中山為代表的辛亥革命志士,鄙視昏庸腐敗的清朝統治者,表達了對民主制度的擁護和嚮往。《秋風詩》之《自序》曾收入《南社叢刻》第九集(1914年),詩稿的前一小部分曾發表於其友著名詩人陳去病創辦之《民蘇報》。曾祖父胡石予在其畢生所作詩文中,特別珍視《秋風詩》,單獨抄成一冊珍藏。先生高足、著名歷史學家顧頡剛先生生前十分推崇《秋風詩》,將其比作杜甫之「詩史」。
曾祖父育有三子,大兒子胡昌會, 二子胡叔異,三子胡昌治。其中,二子胡叔異即是我父親胡思旅的父親,我的祖父。胡叔異繼承了其父親的文學才智和畫梅的本事,並在新學的追求上登峰造極,與曾祖父胡石予一樣走在潮流的尖端,赴美留學取得哥倫比亞大學碩士,回國后成為著名的教育家,出版遊學及教育書籍多本,如《戰後西遊記》, 《東瀛考察記》及《論英美德日四國兒童教育》,在教育後人方面做出了卓越的成績。
從我父親胡思旅的人生道路來看,無不浸透著胡家血脈承傳的一種文化素養和對新時代的追求。首先,他繼承了他祖父的喜好,非常喜歡淘書。記得改革開放,恢複印刷各種書籍以來父親就不斷買書,將工資幾乎都花在購買各種書籍上面,使得家裡首先置辦了好幾個落地書架,每個書架上都推滿了各色書籍,從古至今,從中到外,應有盡有。其次,父親也繼承了曾祖父為人低調清廉的品質,凡事都採取清者自清的方式,對名利前途看得很淡,但對自己的理想追求卻看得很重。自從早年受身為中共地下黨員的叔叔胡昌治的影響,參加革命以來,從來沒有對自己追求的理想動搖過。經歷了文革的磨難,我父親恢復職位之後做的就是埋頭苦幹,將自己的一切交給組織上賦予的重任。
了解曾祖父的過去,對於了解自己的父親和家人多了一層認識,而這種認識將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傳給我們的後代,讓他們記住胡家的過往和輝煌,記住胡家的淵源文化根源。正如我的叔叔,著名作家胡思升所言,以文字記錄胡石予、胡叔異、胡昌治的過去,「不僅僅是回顧胡氏家族的可歌可泣的百年史,更是為了展現曾經照亮江南天空的那一束光彩。」
附註:藉此機會感謝各位撰寫過我曾祖父的學者與文人,並在此標明本文參考文章的出處:
1)文章:竹枝詞·詠南社崑山七子(二), 作者:庄吉
2)文章:江南宿儒胡石予, 作者:李海珉
3)文章:載畫滿囊詩一肩——紀念胡石予先生, 作者:馬一平
4)文章: 葉聖陶之師胡石予,作者:任嘉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