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淪陷 《上海浮生若夢》（24）

五

上海終於全部淪陷了。 日本人最初只佔領了上海租界租界以外的中國住宅區。 １９４１年１２ 月的珍珠港太平洋事件爆發之後，日軍就進駐了英法租界。上海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島，陷入日本人的黑暗統治之下。

租界里的很多英美僑被日本人關進了集中營，學校的外國老師都不見了，換上了中國人當老師。以前，在英租界和法租界，我媽很少看到過英國士兵或者法國士兵，最多只看見頭上纏著各種顏色頭布的印度警察。可自從日本人佔領了上海租界以後，到處可以看到端著刺刀步槍的日本兵。他們在很多街口擺上用木條和鐵絲網做的路障，檢查來往行人。行人見到日本兵就得對他們行鞠躬禮，否則就會有麻煩。日本兵看誰順眼就讓過去，看誰不順眼就搜身檢查，再不順眼就拉走槍斃。

那時有很多傳言，說日本兵隨便打人殺人，隨便就闖門進戶強姦婦女。香港大公報上說，在四川北路的天虹飯店的最底一層，就有幾百個被日本兵從上海附近擄掠來的良家婦女供日本兵作性工具，每天赤身裸體的分佈在幾個房間里等著不斷湧進的日本兵任意使用。大部分婦女受不了每天多達十多次的性虐待和鞭打，就自願絕食身亡。凡是被抓進天虹飯店的女人，都是活著進去，死著出來。

我媽害怕極了，除了上學和買菜，那裡也不敢隨便去。有一天，她自己一個人放學在家。不知怎麼的，一個身上佩著刺刀的日本軍官突然闖進家門，直直地就沖坐在客廳看書的我媽沖了過來。家裡一片寂靜，靜得沒有人聲。 我媽怕得要死，看著這個一言不發向她衝來的日本軍官不知怎麼辦。眼看著他就要衝到她身邊了， 我媽急中生智，向陽台跑去。珍珠家的陽台臨街，陽台下面，就是人來人往的街道。正是下午時分，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的還很多。跑到陽台上， 我媽就背靠著陽台邊站著，心裡面期望著日本軍官會離開。一會兒，日本軍官追到陽台上。 他看了看街上的行人，又看了看我媽，僵直地站了一會兒，那一會兒可能也就幾秒鐘短，但我媽卻覺得有一個世紀那麼長，長到她像溺水的人一樣喘不過氣來，覺得馬上快要憋死了。這時候，又有幾個日本兵進屋來找軍官。日本軍官揮了揮手，喊了幾句日本話，就和他的士兵轉身走了。我媽這才一身癱軟地滑落在陽台的水泥地上，嚇得半天都緩不過勁來。下午的陽光依舊燦爛地照耀著，街上的車水馬龍聲依舊喧嘩，我媽卻感到背上的冷汗已經把她的衣服侵濕，冷嗖嗖地貼在身上。

日軍佔領下的上海生活開始日益惡化。由於缺電，人們改用了極小極小的像鬼火一樣燈泡照明。上海這個曾經燈紅酒綠的不夜之城，到了晚上就像一座鬼城沉浸在一望無際的夜色中，看不到外灘上起伏的樓群，曾經輝煌的燈火和喧囂鼎沸的車流。全城只有星星點點的黯淡昏黃的燈火，點綴著淪陷中的上海，照著昏暗中的街道和街上稀稀落落，急急忙忙向家趕的行人。

夜行的人們向家趕的同時， 那些深夜起來買配給糧的人們則已經開始準備動身了。配給糧就是每家每戶按人口分配到的購糧，不但量小得不足以果腹，而且質量壞得也使人難以下咽。就是配給糧也不是容易買得到的。每次宛如去買配給糧，都得天還麻麻黑的時候就起床，拿著空糧袋到糧店門摸黑排隊。到了早上七點種，排隊等著買糧的人已經人山人海，長長的隊伍也排的早已見不到尾了。天光大亮以後，警察才來用白粉筆在排在隊伍最前面的人身上寫號碼，凡是得到號碼的人都有機會買到糧食。由於號碼有限，於是排在後面的人就推推搡搡地往前擠，希望也能被劃上號碼。一下子，隊伍開始亂了起來。維持秩序的警察，就用警棍開始敲打吵鬧的人們。 但那些為了一家老小能吃上點配給糧，寧願挨打，也拚命地向前擠，決不輕易放棄任何一點可能的機會。

八點種，糧店終於打開了一個小窗口，畫到號碼的人群又是一陣混亂，拚命想擠到離窗口近一點的地方，因為號碼並不是買到糧食的保征。糧店隨時都會把窗口一關說：「今天的配給糧買完了，明天再來吧！」往往到了這個時候， 不管排了多久，隊伍有多長，人們都毫無辦法地默默散開回家，準備明天清早再來排隊等號。幸運的人買到了那一小點配給糧，興沖沖地回家，打開一看，還是那種不知摻了什麼東西的黑呼呼的雜麵。聞起來一股霉味兒，吃起來感覺上像在吃含了沙子的面目很是牙糝。上海人一向以米為主食，連白面都不習慣吃，更不要說這參和著黑面的配給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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