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孤島」生涯
一
「婉榕,謝婉榕!」有人在遠處的操場邊沖我媽大叫。
我媽停下正玩得起勁的踢毽子遊戲,回頭望去。遠處正向她揮手的是她的同桌同學金尚吾。金尚吾長得小巧可愛,有一頭漂亮的長發,有時梳成兩個小辮子,有時捲成像洋娃娃一樣的十幾根油條卷, 披在肩上。班上常常有調皮的男生惡作劇,拉她的小辮子和油條卷,她很生氣,卻又不敢說什麼,只能細聲細氣地掉眼淚。我媽常常為她打抱不平,站起來呵斥那些男生。一來二去,她們就成了好朋友
我媽滿頭大汗地跑了過去,才發現她身後站著一個長得很斯文秀氣,穿著含蓄但考究的女人,她看上去很有派頭但卻不張揚,和珍珠完全不是一路的。「這是我媽媽。」 金尚吾介紹說。
金太太把我媽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天,然後微笑地蹲下來對她說:「你就是尚吾的好朋友?長的還真漂亮。」
聽到這麼有派頭的女人誇自己漂亮,我媽很有些不好意思。
「聽說你自己住校?真不容易。你願意到我們家來和尚吾玩兒嗎?」金太太和藹地問我媽, 我媽開心地點頭。
「那麼等我和你媽媽商量好以後就來玩兒,好嗎?」我媽又點點頭。
金太太於是真的就與珍珠提出讓我媽作金尚吾的玩伴,平常住到金家去。珍珠本來對我媽的事情就沒什麼興趣,現在有個有錢的女人提出讓我媽到她家去玩和住,珍珠也就順水推舟同意了。此後,每天金家的司機開車來接金尚吾的時候就把我媽也帶回家去。我媽高興極了,從此,她再也不用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學校里了。
金家屬於上海的有錢人家,住在市區里的兩幢花園洋房裡。綠茵茵的草坪環繞著四層樓的白色洋房,白牆上爬滿了綠色長春藤。兩幢洋房裡有一幢是金尚吾一家三口人住的,樓上樓下除了主卧房、客房、客廳、飯廳等房間以外,還有金尚吾爸爸的吸煙室和撞球室。 我媽和金尚吾在各個房間里跑來跑去的玩兒,樂得不行。玩完了肚子也餓了,她們就到樓下的飯廳等傭人端上一盤盤新鮮精美的點心讓她們享用。我媽從來都沒有吃過也沒有見過這麼色香味俱全的點心。
住在金家,我媽和金尚吾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我媽的功課好,而金尚吾的功課卻不怎麼樣,所以金太太要我媽幫助金尚吾一起複習功課,這也是金太太請我媽倒她家陪金尚吾一起玩的主要原因。金珍珠有時候也會請珍珠到金家玩,晚上,我媽就可以和珍珠一起回家。珍珠很在意金家的漂亮豪華,有時候會跟我媽說,「女人一定要嫁得好,就像金太太,要什麼有什麼,不像我這樣這麼命苦。」金太太也很知道珍珠對她的羨慕,時不時地送些漂亮但不實用的禮物給她,說是一點點小意思,讓她笑納。珍珠表面上笑嘻嘻地接過來,肚子里卻很生氣,背著她說:「她有什麼了不起,拿些沒用的東西給我,是嫌我窮不是嘛。我女兒陪她女兒讀書,我還沒有管她要錢呢!」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之間,我媽小學就要畢業了。對小學畢業了以後,上什麼中學,我媽一無所知,珍珠似乎也從來沒有在意過。而金太太卻早有打算,要金尚吾報考上海著名的女子學校中西女中。金太太給金尚吾報名的時候把我媽的名字也寫了進去,要我媽陪金尚吾一起複習功課準備參加考試。我媽並不知道中西女中是何方神聖,只是抱著陪好友讀書的精神參加了中西的會考。沒想到考試的結果是作為配角的我媽考上了,主角金尚吾卻落了榜。金太太做夢沒有想到對女兒這麼多年的培養努力會變成這樣的結局,氣得不行。既然我媽的使命完成了,對金太太也就沒有任何用處了,再加上金太太根本咽不下這口氣,感到太沒有面子了,就不再讓我媽到金家去找金尚吾玩,金尚吾也就和我媽斷絕了來往。
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巧妙吧。在給你關上一扇過去的窗子的同時又打開了一扇通往未來的大門。我媽的命運常常在她最失落、最意想不到的情況下向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