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進小學是一個教會辦的私立學校,除了學生繳納的學費以外,完全依靠教會和私人捐款。因此學校常常舉辦音樂會、表演會等活動來酬謝捐助機構,老師們也總是儘可能多安排一些學生參加這些活動表演。所有孩子的父母都興高采烈地前來參加活動,觀看孩子們的演出。不管孩子們扮演什麼角色,哪怕是一個小節目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腳色,家長們都聚精會神地坐在觀眾席上帶著自豪的神情觀看演出,熱烈鼓掌,為他們的孩子鼓勵加油。
往往到了這種演出的場合,我媽就成了閃耀的明星,除了主持節目,還一個人包攬童聲獨唱、鋼琴獨奏、詩歌朗誦等重頭戲。每當我媽在台上又唱又跳的時候,她就希望珍珠能來觀看演出。我媽多麼希望母親能為她的女兒在學校里這麼出色而自豪,這樣她就不再會嫌我媽是累贅而討厭她了。然而,我媽每次的希望都會落空。珍珠一次都沒有來看過我媽的演出。她彷彿忘記了她還有一個女兒似的從不來學校過問我媽的事情。
我媽八歲那年春天代表協進小學參加了上海市兒童演講比賽,得了第一名。學校的老師都高興極了,認為我媽給學校爭得了榮譽。校長還帶我媽到南京西路的一家照相館找了相,放大以後掛在學校的牆上。照片上,我媽梳著短髮娃娃頭,穿著藍白兩色的海軍衫和短短的海軍裙,神氣十足地坐在凳子上凝視前方,臉上掛滿歡快自豪的笑容。
「這小女孩可真神氣呀。」照相館的人說。
「榕津,你是我們學校的驕傲。」校長笑著對我媽說。
我媽開心極了,感覺像受到愛護得公主一樣。那天是星期五,下課以後珍珠照例沒有按時來接我媽。我媽的中文老師就把她帶回她家,給她買了好多好吃的東西,慶祝她的成功。傍晚,珍珠穿著藍白花的旗袍來接我媽的時候,老師興奮地把我媽的獎得好消息告訴珍珠。珍珠聽了老師的敘述,臉色平靜彷彿她在講得是別人的事情。「是嗎?那太好了!」珍珠客氣地和老師敷衍著,語調平淡地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樣子。
坐包車回家的路上, 珍珠看著外面車水馬龍的大街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媽看著她,期望她會回過頭地就像任何母親和女兒之間那樣跟她說幾句開心貼己的話,但她媽媽卻一沒有回過頭來。她就像沒事一樣望著包車外面的街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著她永遠也想不完的心事。回家后,她跟奶奶提都沒提我媽得獎的事。
從那以後, 我媽多少年日夜累積的失望已經讓她心如止水, 我媽不再企求珍珠的讚賞和關心。 我媽知道她是珍珠的剋星和累贅,就像珍珠說的那樣,是她剋死了她父親,所以我媽的生日就是他的喪日,也是我媽的存在毀了她生命中重新找到幸福的機會。 就憑這兩點來說話,不論我媽怎麼做也絕對不可能討她喜歡。意識到著一點對於只有八歲的我媽來說是精神和心靈上的雙重打擊。我媽知道,她和她珍珠之間從此有了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一道令她的心滴血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