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珍珠和謝洛冰的煩惱與爭吵中一點點捱過去。珍珠很快就發現自己又懷了孕。這下子, 她把所有的心情和精力收拾起來,準備全心全意地保住這個孩子。
我媽媽就出生在這個變幻的時代和動蕩的家庭之中。 珍珠生下我媽后,營養不好,奶水不足。 珍珠緊張死了,生怕我媽也會因此夭折。看我媽在體弱多病的襁褓中掙扎,她束手無措,只能在心中暗地祈禱,盼我媽命硬頂過來。好容易熬到了我媽能吃一點飯了,珍珠就用紅色的棉線菜湯給我媽泡飯吃,所以她常說,我媽是她用棉線菜湯喂大的。
珍珠在謝老爺家裡吃飯住房不花錢, 但家裡的開支和零用錢則要自己想辦法。珍珠下嫁給我姥爺時,帶了些陪嫁和首飾,她便靠賣首飾過活。她需要用錢的時候,就賣件首飾給她婆婆謝太太和她的兩個女兒。本來謝家就不把從天津嫁過來的珍珠放在眼裡,現在,一連生了兩個女孩后,珍珠在謝家的地位更低了。謝家認為她沒有本事生男孩子,斷了謝家的香火。雖然在謝洛冰的下面還有姨太太生的兩個兒子,但他們屬於庶出,不能算謝家的正門香火。謝家的人對珍珠因此而加不滿。隨時給她臉色看。除了姨奶和珍珠因同病相憐而處得不錯以外,謝家對珍珠的敵視已經充斥在空氣之中。對珍珠來說,忍氣吞聲的壓抑日子好象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會爆炸,一切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爆炸的這一天終於來了。 在吃晚飯的時候, 謝老爺嫌珍珠盛飯的動作太慢,不入眼,就開始呵斥珍珠。「怎麼,當慣了小姐就不會做媳婦了嗎?不要以為嫁了我大兒子就有什麼了不起,有本事也生一個帶把子的。」
謝老爺從開始就看不慣珍珠,認為他花了大錢送大兒子好端端地去天津念書,被珍珠這麼一個大戶小姐給攪了學業。一個年輕英俊的上海大學生仍下了錦繡前程於不顧,娶了一個天津的回族小姐回上海吃白食。最糟糕的是,這個天津小姐生了兩孩子,都是女孩,真是給祖宗丟臉。
當著全家的面被謝老爺罵,觸動了珍珠內心的痛處。她總共生了兩個女兒,還夭折了一個。對此,她已經欲哭無淚了,又沒有地方發泄她的傷心和憤恨。現在,被謝老爺戳動痛處,珍珠簡直氣死了。而且她天生最愛面子,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於是,她當場就把謝老爺的飯碗給撂了。
「混蛋!」 謝老爺大怒,指著珍珠的鼻子大罵。罵人對謝老爺來說是家常便飯。他從來是想罵誰就罵水,沒人敢跟他還嘴。家裡的人包括謝太太都被他罵過。可是珍珠此刻偏偏受不了,隱忍了許久的怨氣突然爆發,她回罵謝老爺:「誰是混蛋?你才是老混蛋!」
謝老爺活到這輩分只有罵人的份,沒有被罵過的份, 更何況罵他的是讓他看不入眼的兒媳婦呢。謝老爺當場氣的渾身發抖。他用顫抖的手指著珍珠媽說:「你,你, 你給我滾出去!」
我姥姥穆翔舒(珍珠)抱著滿月的我媽媽攝於上海
這樣珍珠和謝洛冰就被謝老爺趕出去家了。 他們臨時找了一個小閣樓住下。 一邊靠珍珠典當手上的首飾過日子,一方面謝洛冰出去找工作,大學也不上了。艱難的生活使謝洛冰成熟了許多,他心裡多少覺得都有點對不起珍珠。如果他沒有追求珍珠的話,珍珠也不至於背井離鄉地來到舉目無親的上海受罪吃苦,擔驚受怕。謝洛冰決定盡自己的能力讓珍珠過上安穩日子。
正好,位於上海外灘的江海關開始招募會英文的中國人入關,工資高,待遇好。謝洛冰聽說了,便興沖沖地報了名。當時,上海海關只雇傭外國僱員,很少錄用中國人,因此能去江海關工作是很多上海人本地求之不得的事情。誰都知道江海關是上海有名的金飯碗,退休還有養老金。因此報名的人非常踴躍。
入關考試要求嚴格,除了各項考試以外,面相,身高還有一定的標準。謝洛冰是南開學生,英文和考試都不在話下,加上英俊瀟灑的外型,考入海關不成問題。只是,他個頭矮了一點,離標準有點距離。謝洛冰是那種人,想要的東西決不放手。他拿出當年追珍珠的精神,把海關定的高度刻在門上,每天都拔高了身子做伸脖子抻腰的向上伸展運動,強迫身體向高度看齊, 天天如此,從不間斷。一段時間下來,他的身體真被他抻長了一點,走起路來,也是昂首挺胸的氣派堂堂。珍珠笑他, 他嚴肅的說,「有志者事竟成嘛!人做事要有點決心和毅力的,到時候,老天都會幫你的。」
考試那天, 謝洛冰還不放心,在黑皮鞋裡墊了快木頭,讓個頭更高些。他就這樣終於安全通過了身高測量,如願以償進了江海關。謝洛冰有了工作,生活有了保障,珍珠終於可以喘口氣,輕輕鬆鬆地過日子。 從天津來上海已經有兩、三年了, 珍珠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了一個可以自主的家,生活有了希望和目的。他們搬離了小閣樓,在租界的一家老房子里租了一層房住下,開始了新的日子。
在五月一個陽光晴朗的日子,謝洛冰和珍珠到南京路上的一家照相館補拍了結婚照。穿著深色西裝,頭髮梳的烏亮的謝洛冰和穿著白色婚紗,面容俏麗的珍珠笑意盈盈地看著鏡頭,臉上流露出對未來生活的嚮往和期盼。
1929年我姥爺謝洛冰考上上海海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