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心情格外地壓抑。頂樓公寓的窗外天空已經大亮,城市的繁忙和喧囂開始在空氣中慢慢凝結。
回想夢中,彷彿是前世對今生的一種預見,午夜夢廻留給人的衝撞力是難抑描述的,黑白的情景,鬱悶的氣氛和焦躁的心情彷彿是遙遠的過去留下的陰影,在你最孤獨的時分以最寂寞的感覺出現。
夢中我給不知身在何處的康的手機打電話,卻怎麼也撥不通他的號碼。在來上海之前,我在紐約就經常做關於給康打電話卻找不到他的夢,夢中不是我忘記了康的手機號碼就是他的號碼不對,反正沒有一次我可以找到康。和康共同生活的十年,我從來沒有反反覆復做過同樣的一個夢,如此頻繁地做著關於找不到康手機號碼的夢,我知道心中對未來的某種潛在的不安和擔憂已經超越了我精神的承受度。
突然不見了康的感覺在黑白的影像中,在晦暗的畫面裡帶著絕望的心情交錯出現、不斷升級,像一望無際的沙漠中口乾舌燥地尋找水源的那種絕境中渴望重生的感覺。緊張和焦慮讓我的喉嚨喑啞發不出聲音,四周的環境開始像電影鏡頭般逐漸淡化,黑色開始降臨,一切彷彿都是黑色的。只有在夢中的這個時刻,我才知道康對我的重要性和面對可能失去他的恐怖。
就在我被絕望籠罩的時候,我聽到手機里隱約傳來康的聲音,卻不是跟我在講話,而是跟他的上海女友在商量著什麼。從他們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我聽出來他們好像在盤算著未來的共同生活。悲憤在瞬間侵襲我的心頭,被出賣的感覺如此清晰,我難以忍受這種自尊心受到的傷害。
假如感情好比一場賭博,在我和康的這張賭桌上,我們放下的籌碼就是我們彼此的心。當另一個女人在這張賭桌上坐下的時候,她放下的籌碼是對現實快樂的希望和對未來生活的某種打算,於是賭桌上的情勢開始急轉直下,以心來賭博的人最終要受到傷害,感情的傷害和自尊心的折損。
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是有勇氣,決心和信念以心來做感情籌碼的,而當一個人最終能結束一段感情的時候,她縱使不能收回自己已經冰融雪化的感情,但她收回了自己的心。
回味著夢中的情景,我看到自己像一個頭腦被出賣和背叛的念頭驅使得異常憤怒的女人。她面無表情地聽著康在電話上和他上海女友商定約會地點,然後,狀態似乎冷靜地來到了他們約會的酒店。推開門的時候,我看到康和上海女友驚愕的臉的同時,看到那個女人向他們開槍。
我在極度的震驚中猛然清醒的時候,身邊的康依然在熟睡。
我坐在床上,依然感到剛才的夢帶給自己劇烈的心跳和驚慌失措。
我不知道怎樣面對這種潛意識中對現實威脅的本能抗拒,縱然表面上我可以裝作什麼都不在乎,依舊談笑風生第過著每一天。然而,骨子裡面的天蠍星座在聲嘶力竭的對我的妥協進行著抗拒,它以在感情上愛憎分明、不成功便成仁的本能在向我激動地叫囂著。
初來上海的那種隔閡生疏和距離感在我最初來到康身邊時頑固地在我午夜夢回而帶來的那種強烈孤獨感里徘徊。
我曾經環視著康陌生的公寓不知身在何處心又在何處。紐約的家彷彿是我最熟悉的保護層,一旦離開了以後完全由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我和康三個月沒有見面了,他在上海過著忙碌但得意的鑽石王老王的生活,到處引起女人們羨艷的目光。康的公寓豪華時髦到處流露著多金的單身男人的痕迹。我像一隻敏感的貓一樣到處東嗅西聞,尋找獵物一樣地尋找著陌生女人的蹤影。
當陌生的感覺像退潮的水一樣開始逐漸消失得時候,我開始變得得心應手在康的公寓里到處留下女主人的那種細碎的痕迹。新買的鞋盒和購物袋到處堆積,成堆的影碟和大包小裹的書籍到處散落,我像一個在秋天收穫的農民一樣地到處收集著自己的最愛,然後不分晝夜地將它們堆積起來準備帶回紐約。
而就在我終於通過和康的不斷激情性愛中以為自己重新找到了安全感的時候,就在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康的求婚而以為我們之間的一切重新回到以前的時候,這個突如其來的夢魘再次將我和康的真實關係抖得水落石出。
我突然明白我要面對的不是康是否將以婚姻為我們十年的感情劃上句號,而是假如我和康結婚,相似的夢魘將追隨一生,而我的心將永不得安寧。我是否能過真的能承受這一生的重壓,我捫心自問。
我清楚的知道我和康永遠不可能回到過去一對一的感情天地,男人一旦感情出軌一次會永久出軌。即使我不在乎他肉體的出軌,但我能接受康感情的永遠出軌嗎?
望著窗外難得的一片艷陽天的燦爛,高樓大廈下開始擁擠著永遠流不完的車水馬龍。上海這個加在新舊交替的縫隙中的城市,新的一天總會有人結婚,有人離婚,就像每一天都有人得到愛情,有人為情心碎。時代不同城市的面貌也不同,淮海路上嶄新的樓宇和招牌已經取代了霞飛路時代的法國梧桐,但唯一不變的就是感情的流水,川流不息地從外祖母與母親的時代一直流到我眼前的這個時代,帶著Moroccan Spirit 無法替代的那種被百年歷史沉澱出來的滄桑和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