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黑走進酒店的房間,我扭開客廳的吊燈開關。
如水傾瀉的燈光下,我赫然看見湯姆一臉陰鬱地坐在客廳的沙廳上,嚇了一大跳。
"一夜風流啊!"他冷笑著。我看清他手上是一杯橙色的馬提尼,茶几上的瓶中只剩下了半瓶酒。
"關你什麼事?!"我扔下手中的銀色皮包,甩下腳下的銀色半跟皮鞋,走到衣櫥前。落地鏡中,我看見身上銀色的弔帶絲綢長裙已經爬上了許多皺痕, 修剪時髦的短髮也有些零亂。
"不用擔心,你依舊亮麗如昔。"湯姆走到我身後,將手中的半瓶酒連杯子一起遞給我:"那個歐陽予不知託了什麼福,有這麼一個漂亮佳人隨時供他使用。"
"你少放屁!"我將手中的酒一仰而盡,彷彿連同昔日的記憶一起埋葬。
"告訴你,這次是我玩他就像你們男人玩女人一樣。其實,我對歐陽予已經沒有感覺。他也是個聰明人,我們倆的一切都在今晚結束了!"
湯姆獃獃地看著我,大概沒有想到我會如此無所謂吧。
連著幾杯酒直灌下肚,我已經失去一半的感覺。這是我多年來第二次醉酒。半瓶喝完了,胃裡開始燒得難受。我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感到頭重腳輕飄飄欲仙。
"怎麼樣。"我聽見自己在尖聲冷笑:"今晚要不要留下來陪陪我。"
半夜開始酒醒,我在床上直坐起來。
依舊是北京的夜,空氣中混合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陳舊傢具味和塵土氣息。恍惚間,我還以為是那年冬天在歐陽予的懷抱,重溫那種不真實的幸福感。
湯姆在睡夢中被我驚醒,呢喃地說,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我錯愕地望著身邊的近乎陌生的男人,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別多想了,睡吧。湯姆咕嚕了一句又翻身睡去。他身上的男性香水味道帶給我強烈的陌生感,我難以想象湯姆在紐約追求我這麼久以後居然在北京和我同床共枕。
我再也睡不著,呆怔著想心事。夜晚的時候最容易感懷舊事。此刻,坐在床上看著窗外一片灰暗的天空,我難以忍受內心的感傷。就像多少年前在詩人老棋床上宿酒的那個二十歲的自己,我再也阻止不住地放聲痛哭。物是人非,這種感覺著實讓我心碎。
在北京的一個星期里,我不再接歐陽予的電話,他給我留了話,我也不回。每天,我都和湯姆忙著和客戶的談判工作,到了晚上就跟湯姆去酒吧里喝酒買醉。我和湯姆都沒有提起過那個晚上我們酒醉以後睡過一床的事情。那是個心靈破碎而不堪回首的夜晚,我發誓永遠不要再過一個孤獨哀傷如那夜的日子。
飛機回紐約的那天,我戴著墨鏡和湯姆坐在商務艙中,臉色木然,心中的感傷難以訴說。
"依華,我知道這話不該此時講。湯姆看著我,一臉真誠:"我希望嫁給我。"
我扭頭看著窗外北京機場上忙碌的人們,淚水潸然而下。
人生之路如此,有的人來了又去,有緣無份。有的人則因一時機會得以停留下來。遺憾的是在如匆匆過客的生命路途的雲煙中,多少曾愛的往事曾愛的人,都僅僅成為長留的記憶而已。
像往常一樣,乘務小姐送來冰鎮橘子水,我照例接過,一飲而盡。
飛機拔地而起。我知道此去將不知何日再歸,而再歸時我將成為一個陌生過客,就像北京與我已經完全陌生。很久以前,我在此擁有一個家;兩年前,我想過和愛的人重新建一個家;而現在,我在此什麼都不會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