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予大踏步的走進我完全沒有開燈的房間,周身裹著一股冬夜的寒氣,眼睛像貓一樣在幽暗中閃閃發光。
坐在以前和他談話的沙發上,我一臉平靜的望著他。然而,我心裡已完全顛三倒四沒了分寸。
「依華」他一把將我從沙發上拉起來:「我想你」
一切彷彿在幾秒中內發生的,我聽見他沉重的呼吸聲,感到他幾乎令我窒息的雙唇及身體離開地面時的瞬間飄忽感。
我從來沒有領略過如此亢奮如此激情的瞬間。一切好像發生在深昏迷中,聽得見醫生及家人時遠時近的呼喚聲,大腦似乎是清醒的而身體卻不聽使喚地根本不能動彈。
我感到自己的一頭長發冰涼柔順地時而覆蓋在我的肌膚上,時而瀑布般的從床邊垂落地板匯成一道黑色的河流。手指下觸及的是歐陽予發燙的肌膚,我聽得到兩人合在一起聲響如雷的心跳。
多少年來,我跟歐陽予都徘徊在相互迷戀的友情和愛情的邊緣,對彼此的肉體渴望一旦真的實現的時候,那種激動人心的感覺完全覆蓋了肉慾帶給彼此的快感。我們在往昔的彼此可望而又不可及的那種遙遠的情慾中沉浸,並在這種情慾的得到中感到解放。
我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從二十歲開始,我第一個在精神和肉體上渴望過的男人就是歐陽予,而今當這個夢中情人真的赤裸相見的時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少年來,來來往往的男人中有的人上過床,有的人沒有,但每一次的性愛比不上此刻心理的滿足。假如高潮就是肉體在性愛時得到的生理上的滿足,那麼精神上的高潮就是在肉體的性愛中因著對性愛對象的愛而得到精神上的昂奮和滿足,這遠遠比肉體上的高潮要難以忘懷。
精神上的高潮讓我顫慄不止,就像有人在頭上擊了一拳,我在幾近昏迷的邊緣上掙扎,生怕生命離我而去,陷入完全黑暗的寂靜中去。
我知道我已完完全全失去了自我。
一星期的會議完全結束了,談判成功,北京合作公司終於和我們簽下了項目的合作意向。紐約公司方面對此很滿意,准了我忽然提出的休假計劃,我可以輕輕鬆鬆地在北京再呆兩個星期。
我給紐約的有關人員去了電話,告知行程有變。
我紐約的律師在長途電話上問:「你的離婚手續要不要辦?你先生三天兩頭打電話給我們找麻煩!」
「辦吧。」我沉靜之極:「然後正式通知他。」
「他很可能拒絕簽字。」
「我現在不想去考慮這件事,你看情況處理吧。等我再回紐約時,希望一切手續已辦好了。」我簡短地說。
接下來的全部時間,我都和歐陽予一起度過。
就像任何一對相親相愛的夫妻那樣,白天他去公司上班,我在家煮飯等他回來。辦公完畢,他便會匆忙趕回家來,和我一起高高興興的吃晚飯看電視新聞。
我對他居所的簡陋條件根本不放在心上。我驚訝的發現自己完全不在乎粗糙裸露的水泥地和充滿霉味,沒有熱水系統的廚房及廁所。我又回到了五年前我過慣的日常生活中去,紐約的舒適生活開始離的有些遙遠。
晚上大部分時間,我們除了做愛之外都用來暢談,談五年來彼此的變化,談記憶中的北京,朋友們和我們,為每一個細節爭執不休。有時候我們會聊至天明,夜不成眠地反反覆復將我們的過去和現在拿來探討。
歐陽予幾乎推掉了所有在晚上的工作和約會來陪我。有時候晚上的工作約會實在無法退掉,他必須在某個酒店的咖啡廳約見他生意上的朋友談事,歐陽予便會帶我一起去。只要我和他在一起,他就很開心,根本不在乎別人對我們兩個人同時出現的看法。
「依華是我的女朋友,剛剛從美國回來。」歐陽予會不厭其煩的一次次對每一個批有及生意夥伴介紹我,滿臉的興奮感。
我會臉上帶著永遠恰到好處的溫和微笑陪坐,聽著我完全不了解的談話主題,一晚又一晚地坐著冷板凳,卻毫無怨言。我默默地望著身邊談鋒甚健的歐陽予,心裡充滿溫暖。想到多年前初識歐陽予坐在他和李霞的家中充滿敬意的聽他高談闊論的情景,我不禁無言的笑了出來。
能坐在所愛的人身邊共渡時光是我曾夢寐以求的事情,這份溫馨感是我從來不曾領略過的。談話中,歐陽予會時不時的講目光掃向我,四目相投,我們便會意的傳遞著內心的感覺,在座的人都可以感到我們彼此之間電流相交時的震顫。
「我們是彼此的歸宿。」歐陽予跟我說。
偶爾,我們會到京城各地方走,像對遊客一樣留連忘返在我們出生長大的城市中,從頤和園的長廊和北海的白塔,一直玩到天壇的迴音壁。
「依華,依華,你聽得見我嗎?歐陽予在迴音壁前沖著不遠處的我大叫著,我們什麼時候結婚?我可以想象出我們的婚禮,我們未來的兒子!」
迴音壁前的遊客們禁不住哄然大笑,掉頭向我們張望,在眾人的目光和笑聲中,我們倆毫不臉紅地手挽著手離開。愛彷彿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像一股迷惑人的香氣在空中飛揚,令人迷醉沉溺其中,難以駕馭自己。我和歐陽予好像出軌的列車憑著慣性往前跑,完全迷失了自己,根本沒有想過終點站和到達終點站的可能方式。八年的相識和暗戀結合在一起的那種難以言述的痴迷一旦浮出水面的時候變得如此纏綿和脆弱,讓我們彼此喘不過氣來的激動使得我們忘乎所以。
我簡直不敢想象這是真的,歐陽予對我說,三十二歲了居然還可以再次經歷初戀的感覺。他深情脈脈地看著我說,你帶給我的感覺讓我驚訝,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這樣放肆地愛一個人。
我們說這些話的時候正在北京冬夜空寂無人的長安街上漫步,聽著電報大樓傳來的悠揚的鐘聲,陷入孩提往事的回憶中去。北京的夜晚以及是記憶中的寂寞悠長,帶著煙塵的味道帶著清冷的感覺,然而我的內心不再孤獨。依偎在歐陽予的身邊,我感到被疼愛被愛撫的的感覺,那種在寂寞的旅途上終於有伴同行的欣喜。
我和歐陽予在北京城到處遊盪,尋找著往昔的影子的同時補充著我們彼此的回憶。我們曾經有的過去是我們最好的朋友,讓我們有說不盡的話題。有時我們會在路邊生著爐火的食品攤上買上一碗餛飩幾個燒餅大快朵頤,有時也會到王府飯店吃最貴的西式自助餐。我們完全不在乎時間也不在乎金錢,只要是能讓我們開心的,我們都會去做。
雖然我們很久以前就相識,一直在北京長大,但我們再次攜手同游時才真正的明白這個城市每個角落帶給我們的感覺與少年是完全不同。北京的變化真可謂是日新月異,很多地方我門已經不再認得。
我們會站在摩登的建築物前拚命回想以前這個地方的樣子。凡是我們兒時去過的地方我們都重新去過,為記憶中已不復存在的一切而嘆息也為新興的改變而驚奇。
我們又去了順風包子鋪,它早已被一個巨大宏偉的五層樓的購貨商場所替代。整條小街已經不見了,商場邊上是通向飛機場高速公路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