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事件之後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艷遇」是和歐陽予的一位詩友老棋。老棋是北京有名的詩人,跟我暗戀歐陽予一樣暗戀著李霞。我和老棋之間就應為著彼此這一絲心照不宣的暗戀而產生了一種對對方的理解。
在一次延續到午夜的聚會後,歐陽予叫老棋送我回家。那天晚上我碰巧在歐陽予家喝了點酒,有些頭暈腦脹,但精神卻異常亢奮。餘興之下我和老棋回了他的住處。我跟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十分鐘后,當老棋滿足地從我身上頹然倒下的時候,我甚至都沒有任何做過愛的感覺。
大半夜過去了,我依然沉醉在酒精帶來的興奮之中,神經質地渴望著跟人聊天。
於是我便和老棋在床上抽煙聊天。我從來不喜歡抽煙,但看慣了李霞那些女人煙不離手故作成熟的姿態之後,也多少對香煙產生了某種程度上的好奇和希望成為成熟女人的願望。很多女人抽煙未必喜歡嘴裡和鼻子里滿含的煙味,但她們喜歡抽煙帶給她們的那種成熟姿態,那種讓她們感到吸引男人注意的那種性感和男人給她們點煙時的那種關注和艷羨。
我從老棋的煙盒裡抽出一根香煙,故作姿態地讓老棋點燃后抽了起來。
「你知道嗎,歐陽予很喜歡你?!」老棋在微明的曙色中忽然這樣對我說:「他很多次有意無意地提到你,說你很漂亮,我想如果不是你和李霞的關係,他一定會有所行動的。」老棋嘻嘻笑著。
我怔在那裡好一會,忽然感到胃裡一陣難過,邊仍下煙跑到廁所那邊吐了起來,那是我第一次醉酒。吐完之後,我洗了把臉重新躺下,但感覺已完全變了。
我終於不能再掩飾自己已無法自制地愛上歐陽予的這個事實,而這個發現令我初次嘗到愛上一個不應該愛上的人的無助感及它所帶來的心的疼痛。
人在心痛時往往是最絕望的。
像我這樣驕傲的人在絕望時往往選擇自暴自棄。
我睜著眼睛一直到天蒙蒙亮,便匆忙爬了起來。
老棋執意要送我回家,可我堅決拒絕了。在門口的時候他輕輕的擁抱了我一下,我就像不小心被什麼撞了一下似的,眼睛就立刻濕潤了起來。
迎著秋天早晨的涼風回學校的路上,眼淚不斷的從眼眶中滴落。路上的各色人馬都向我投來好奇的眼光,我什麼感覺也沒有,只是痛痛快快地流著淚水。
對於這件事我一直耿耿於懷,它成為了我青年時代的一個不可告人的陰影。
很久我沒有在去歐陽予夫婦那裡,李霞打電話來時,我從來也沒有提起過這事。後來我畢了業,在一家翻譯出版社工作之後才又開始去歐陽予家玩。見到了老棋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依舊客客氣氣。
八五年前後,北京變了很多。似乎也是一夜之間發生的事,許多豪華賓館酒店像雨後春筍似的到處林立,街上也開始出現了各種各樣的進口小汽車,計程車的生意也慢慢紅火起來。北京的交通開始有點緊張。於是修建環城公路的工程開始了,整個城市昨天包圍在施工的漫天塵埃和喧囂的噪音之中。
有一天,歐陽予獨自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大學畢業在北京的一家外文出版社平平庸庸當了一年編輯,正忙著辦理去美國留學的手續。看到歐陽予,我並不驚訝。我們一起去鄰街上的一家順風包子鋪去吃了午飯。
「你的頭髮這麼長了!」歐陽予摸了摸我幾乎齊腰的一頭直發。
他那天看上去有些滄桑的味道。鬍子好幾天沒颳了,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也許歐陽予處於這種狀態已經有一陣子了,只是我一直忙著工作和辦理出國,很少見歐陽予夫婦,所以沒怎麼特別注意過。
而那天中午在包子鋪里,我忽然注意到他的疲態。又是夏天了,包子鋪里坐滿了附近建築工地的民工,嘈雜至極。正午強烈的陽光照射進來,晃的人睜不開眼睛。我清楚的看到了歐陽予頭上的幾絲白髮。
「我們認識已經有兩三年了吧?」
歐陽予邊喝小米粥邊問我,好像在自言自語。
「那時你頭髮短得不及肩膀。記得第一次看見你時,你擠在人群後邊像個羞澀的小女孩。後來一次次的見你,你也一次次的長大,就像你的頭髮似的。兩年一晃而過,我覺得我開始老了,你卻越來越成熟漂亮。」
「我不過與你相差四五歲,而你說起來像隔著多少輩分似的!」
「快三十的人了,當然和你這二十齣頭的女孩子感覺不一樣了。況且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不過是個稚氣未乾的小丫頭,現在居然也能和我平起平坐的講話了。記得嗎,當初見我時,連頭都不敢抬。」
「是嗎?!我可沒工夫和你開這種玩笑,我一會還要上班去。」我說的是實話,許久沒見歐陽予,我已經有了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我看著坐在身邊的歐陽予,感到生活的水不斷向前流動著,過去的一切已經開始變得遙遠,就像正在經歷巨變的北京。也許,有一天我真的出國再回來,眼前的一切已經蕩然無存了。這是一個新舊交錯而過的時代,城市的建築和風景每天在變,每一個人的外觀和內心也在變。
歐陽予好像並沒有感到我的變化,他依然沉浸在懷舊的情緒中。我們相對而坐,彷彿面對著兩個不同的世界,他在追憶似水流年的同時我卻向未來的美景里展望著。
「再陪我坐會兒,我只覺得心煩,和你坐一會兒心裡很舒服。」
這陣子,歐陽予的書已經不怎麼流行了。市面上出現了更多更新的言情小說家,書寫得一個比一個更大膽,甚至到了 庸俗的地步,卻更受讀者的歡迎。而作為言情小說的開拓者,歐陽予的書相比之下顯得過於含蓄而遭到冷落。
「我和李霞準備分手了!」
走出包子鋪后,歐陽予出其不意地講了這麼一句。顯然,這就是他的情緒不好的癥結所在。
我反而很冷靜,作為旁觀者,兩年來我多多少少感覺得出歐陽予夫婦之間的微小變化。李霞也曾在話中透露過她和歐陽予之間發生的許多爭執及多次爭吵。其實,作為一個聲譽漸隆的小說家的妻子,李霞的不安全感也與日增加。可惜的是,李霞和歐陽予都沒有意識到這種不安全感對婚姻所帶來的破壞性。
「也許,婚姻對你並不合適。你一向比較喜歡自由自在擁有眾多親朋好友的日子,而李霞需要的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小家庭。你不覺得嗎,她已經開始厭倦了你這種人來人往的熱鬧日子。」我說。
「也許,是我找的人不對,或許理想中的女孩真的不存在?」歐陽予投給我一個頗有意味的眼色。
如果是半年前,我都會因為歐陽予的暗示而欣喜若狂。但此時的我卻平靜如水。「不能說理想中的人並不存在,而是存在又怎樣?你難道會塌塌實實的像大家一樣過日子?你不是一個過普通日子的人。「
歐陽予看了看我沒再說什麼。
我們沿著狹窄的衚衕在太陽下默默的繞了好一會。聽著衚衕旁老槐樹繁茂的枝葉里傳來的蟬聲,我隱隱的感覺到無憂無慮的那種年輕的日子正從我們身邊流水般的悄然而逝。這種覺令我禁不住悵然若失。
歐陽予把我送回編輯部門口時,一位女同事看到便冒失的問:「依華,這是你男朋友嗎?樣子蠻不錯的。」
我笑了笑,歐陽予也笑了笑,我們就這樣在大門口分了手。
那是我出國前最後一次看到歐陽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