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高中畢業不久,就遇到了四人幫垮台,當時的應屆高中畢業生跟全國人民一樣,又蹦又跳又唱地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海洋中,大家心想,四人幫垮台了,我們這屆畢業生看來可以不用下鄉了。可誰想到,正當喜得不亦樂乎時, 一紙下鄉的通知便遞到了我眼前,四人幫雖倒了,可知青下鄉的政策還沒有廢掉,因我是家裡的老大,自然不能留城,於是打起背包,提著碗筷臉盆衣裳,跟著一隊高中畢業生去到鄉下的知青點,開始了自謀生路的知青生活。
當在鄉下勞動了三年半, 覺得還要繼續在鄉下幹上五六年時,忽然又一紙調令送到知青點,所有知青點的新老知青,一律無條件調回城。後來得知,之所以這麼快就能回城,是受益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雲南知青集體卧軌以死抗爭得來的結果,沒有他們的以死抗爭,就沒有我們的回城 。
「雲南知青大返城事件爆發的前前後後」一文記載了雲南知青絕食、卧軌、自殘、上京、下跪…,催人淚下的真實事件。全文:
http://news.ifeng.com/history/zhiqing/ziliao/detail_2010_08/30/2354814_0.shtml
這次回湘城最重要的行程,就是要帶著孩子和老婆一起去找尋當年下鄉的知青點。
當年下鄉的公社所在地離長沙城只有六十多里,但離開長沙城后,去知青點鄉下的道路兩旁依然有很多舊屋。
來到當年下鄉的公社所在地時,發現這裡的變化很大,原來的公社所在地現在已變成了鎮,去當年大隊知青點的路完全不認識了。
於是只好停車向路邊的人家打聽知青點在哪裡,連問了幾家都因老人早過世,在家的中青年人都不知道知青點的具體位置。
幸好見到一輛警車,於是截停警察問路,可警察同志似乎有點不高興,開口就說他是路過這裡要趕著去辦公。還是同車的親戚老道,忙遞上一支高級香煙,邊點火邊說我們是從美國回來專門來這裡探訪知青點的,但祖國翻天覆地的變化讓我們不認得路了,還得麻煩警察叔叔多幫幫忙。
不知是警察得知我們是從美國來的華僑呢,還是被我們冒著43度酷熱高溫來這裡懷舊所打動,警察居然同意帶我們去!但他說他也不知道知青點的具體地址,但可以帶我們去知青點所屬的原大隊部,也就是現在的村子,到了那裡再去問當地的人。沒想到一支煙一句話就讓警察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於是,警察的車子原地掉頭,讓我們的車跟著他的車走,帶我們去原大隊的知青點。
真是遇到了一位好警察,沒幾分鐘,我們便很快地來到了知青點所在的村子。連問了兩戶人,終於知道了知青點的具體地點,而且還得知,原來的知青點房屋有一棟早已倒塌了,但還有一棟塌了一半還留下了一半。
很幸運,在村裡打聽知青點時,問到了有一農家的爺爺在世時幫知青點干過農活,於是一個叫「福伢子」的農民願意帶我們去知青點。
這裡就是我們當年知青點的曬穀場,但感覺比過去的曬穀場小了很多,站在這曬穀場上,依稀記得當年就是頭戴草帽,頂著比這還毒的太陽用耙子翻曬穀子。
這菜地上原來是一棟知青的宿舍,如今不知是誰家的菜地。
這紅磚屋原來是知青點放農具的倉房和存放糧食的穀倉,現在屋前一片冷落蕭殺。
「福伢子」說,幾年前這屋子垮了一半,後來村裡有人出錢把房子翻新了,現在拿來出租給外地做生意的人當倉庫用。
從倉庫繞過菜地,終於見到了我曾經住過了三年半多的房子!
沒想到當年的土磚瓦房還依然存在,只是修新公路時將土磚瓦房拆掉了一大半。
一見到這排土磚瓦房,當年做知青的情景即刻便浮現在眼前,凌晨天邊發白時,我們就是揉著沒睡醒的眼睛從這一個個門洞里出來,背著農具朝田裡走去。星星升起時,我們個個拖著疲憊的身子又倒進這個個門洞。
世事真難料,真沒想到我從這裡居然遠渡到了美國!近四十年後,又再從太平洋彼岸回到了這裡,人兩鬢已花白,可這裡仍然依舊。
這扇門裡面是我們當年的飯堂,可惜門上有把鐵將軍。
但左扇門上方空了一大截,孩子們很想看看老豆當年是在什麼樣的地方吃飯。
如是拿了一張椅子,孩子踩上椅子望門裡瞧。
孩子們看后一臉不快,小Y更是用衣服捂鼻子不肯放手,說是太臭了!
老豆踩在椅子上望門洞里一瞧,原來的飯堂如今已變成了個養豬的地方。
但見牆上依然有塊當年記工分的黑板,上面似乎還有未退掉的字跡,於是忙叫「福伢子」去找養豬的主人來開門,我很想看看那黑板上還有些什麼字。
外面的動靜似乎驚動了豬廄隔壁的住戶,一位老太太開門張望我們。
當老太太得知我們是這裡的原知青時,很是熱情,忙回到她屋裡為我們沖了幾杯地道的芝麻豆子薑茶。
在這酷熱難熬的時刻,一杯熱騰騰的芝麻豆子薑茶下肚,不一會兒便讓我們大汗淋漓,很是痛快!
老太太見我們喝的開心,她很是高興,接著又回屋泡了一大壺出來,要讓我們喝個夠。
真是盛情難卻,我們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久違了的芝麻豆子薑茶!
問起老人為何住在這裡,老人一下打開了話夾子,訴說村裡對她們這些五保戶很不公道,沒有為她們提供好的居住環境,與村幹部養的豬為鄰,天天臭氣熏天,實在難以忍受。問她何以不提意見,她說每年都向村長反映多次,村長說會管一管,但幾年了,還是照舊。
問她政府對五保戶有什麼照顧,她說鎮里每月會給五保戶四百多元錢,但現在買什麼東西都貴,錢不夠用,村裡過年過節也只會發幾斤肉。要不是我有這麼個兒子在,我早就不想活了。
這就是她的殘疾兒子。真沒想到,現如今還有人與豬廄為鄰,我們知青的廚房,現在卻成了村幹部養豬的地方,有些人真的不如豬。
土磚瓦房的另一頭有個五保戶正在劈材,是為過冬準備取暖的柴火。
不久,「福伢子」帶來了一村幹部的老婆,她就是這個豬廄的主人。
一開門,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原來的知青的廚房現在已一片破爛不堪。
豬廄的糞池蓋就這麼敞開著,只為了方便她家掏糞種地,而不顧隔壁還住著人。
要孩子老婆進來看看老豆當年吃飯的地方,孩子們百思不得其解。
在裡面呆了不到一分鐘,孩子就捂著鼻子跑了出來透氣,「這就是老豆原來吃飯的地方?」
牆上還殘留了一塊當年的工分記事板。
依稀還可以看見「毛銀平」的名字。
還有當年出工回來記錄下的每個人名字後面的工分數。
當年的黑板報上依稀可見「群心閃耀」。
「迎五一」。
脫落掉的紅漆標語。
當年排隊買飯的窗口。
當年用水來自知青自己挖的水井,那時要自己用絞索一桶一桶從水井裡往上提出來。
現在安裝了手搖式抽水泵。天太熱,以至於抽水泵手把太燙,孩子想試試搖抽水泵要用衣服蓋住手把。
回到村裡,見到村裡今年二季度的財務公布欄。
村幹部補助三萬兩千多,五保戶六百,村民困難補助六百。
孩子老婆雖站在老豆曾經居住過的屋前留影,但她們永遠也體會不到老豆那代知青曾遭受過的磨難。
望著當年住過的知青舊屋,過往經歷歷歷在目,一步一回頭,該過去的就讓它過去,要如同這知青舊屋旁的花草一樣,年年盛開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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